紅色高跟鞋(原名:屠炭人生) - 第10章

王稼駿



「他正睡覺着呢!對媽媽一點感情都沒有。」她回頭看了眼房間的裡面。

「你母親有消息了嗎?」我邊說邊打着手勢示意能否去我的房間談談,主要是不想驚動房東先生。

她順從的來到了我的房間。近距離的觀察她的臉我才發現,她的眼袋腫得厲害,一坐下就啜泣到難以呼吸,我真怕她悲傷過度而昏厥過去,她的模樣就連心如磐石的人看了都會同情。

我的小白貓適時的挨進房倩倩,親昵的在她腿邊蹭來蹭去,仿佛在說:「不要太過傷心了。」

房倩倩一把抱起小白貓,將她擁入懷中,然後緊緊的和它依偎在一起,眼淚也在不知不覺中打住了。她用非常緩慢的速度觀察着我的房間,天花板上滿是裂痕,牆面上新舊塗料的顏色毫不搭界的,胡亂的刷在牆上,就象小區的布告欄般令人眼花繚亂。房倩倩的目光逐漸落到了我的家具上,實際上,這些家具都是出租房內原有的,一張床,一隻書櫃,一張寫字檯以及房倩倩正坐着的那把木椅。

「你不看電視嗎?」房倩倩對我的簡樸生活很驚奇。

「這個窗口外的節目可比無聊乏味的連續劇有趣多了。」

她向外張望了一番,但花壇旁的人群沒有引起她的興致,原因可能是地上那個男人太過駭人。

「這個窗戶僅供你白天娛樂,晚上可什麼都看不見啊!」她又問。

「晚上就寫寫小說,逗逗小貓。」

「我念中學的時候,也想養一隻小貓咪,可我媽媽就是不同意。」房倩倩摩挲着小白貓毛茸茸的下巴,當她提起母親的時候顯然已經忘記了剛才傷心的原因:「我媽媽嫌棄寵物太髒,她能讓你這個房客養貓,真是奇蹟。」

我笑了笑:「這隻小白貓之所以能留下來,是因為這幢房子裡老鼠橫行霸道,比起公害來,貓咪可就乾淨多啦!」

「這裡有老鼠啊!」房倩倩驚呼,和大多數女性一樣,她一定非常害怕這種嚙齒類的小動物:「怪不得你們二樓總有股怪怪的味道。

「也許是哪只死老鼠發臭了吧!改天我打掃打掃。」這種事情時有發生,被毒鼠藥或小白貓幹掉的老鼠屍體,安靜的躺在不易打掃的角落,慢慢的腐爛發臭,我竟不可思議的習慣了這種氣味。

走廊里響起了皮鞋撞擊地面的聲音,打斷了我們輕鬆愉快的談話,腳步聲到我房門前停了下來。小白貓機警的豎着耳朵,一躍而起掙脫了房倩倩的懷抱,竄到了床底下。房內頓時寂靜下來,房倩倩的悲傷又重新占據她整個人。

接着房門被推開了,這麼沒有禮貌的舉動只有一個人能做得出,我的鄰居、那個神秘的畫家----魯堅。

他面色略顯蒼白,嘴唇緊抿表情嚴肅冷酷,一身黑色的行頭讓他就象個報喪的。而他帶來的消息也不喜慶。

「我帶來一個壞消息!房東先生對自己殺害妻子的罪行供認不諱。」魯堅的語氣如同在播報一條刑事案件的電視主持人,絲毫不理會聽眾們的感受。

我雖然對房東先生殺害妻子有過猜測,可只是停留在猜測,當這通過魯堅的嘴成為現實的時候,我一時間無法接受,甚至懷疑起來。房倩倩更是一臉茫然,事情的轉變也太快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房東先生不是還在家睡覺嘛!」幾天以來,我發覺自己一直在問同一個問題。

魯堅把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娓娓道來:「昨晚想了一夜的我,覺得房東太太一定身處危險之中,否則不會音訊全無,我遂決定今天一早去趟警察局,想為房東太太的失蹤先備個案。等到所有手續都辦妥後,接待我的民警讓我稍等片刻,說有具與我報案失蹤的女人相似的屍體需要我辨認。於是,我坐着警車抵達了醫院的停屍房,走進一間氣味難聞的房間,中央的金屬床上擺着用白布蓋着的屍體,聽法醫介紹,死者是個中年女性,死亡時間在凌晨1點至3點之間,從傷口形狀判斷,死因很可能是被汽車撞死的。因為屍體的體貌特徵和我對房東太太的描述極為相象,所以讓我來仔細識別。法醫揭開白布,我看見死人的頭部完全變了形,就象被五噸卡車碾爛的西瓜,嘴裡還殘留着碎裂的牙齒,手、腳的部分關節也不合常理的彎曲着,鮮血混淆了我的視線,使得我無法區分哪塊是衣服、哪些是她的皮肉、哪些是她的骨頭。我着實難以辨別死者的面容和身份,甚至無法用畫家的想象來描繪出死屍生前的模樣,但讓我終於發現屍體正是房東太太的關鍵是----她的傷疤,我看見了她手背上的傷疤,一個被開水燙出的不規則形狀的傷疤,由於形狀獨特且近似五角星,所以我印象尤為深刻。我確認了屍體的身份,而且還告訴警察,最有可能殺害房東太太的人是她的丈夫。」

聆聽着母親慘狀的房倩倩,此刻已無法在抑制悲痛之情,淚水從眼眶中奔騰而出,「啪嗒啪嗒」的滴落在水泥地板上。

「你真不該這麼做!」我對畫家這種不近人情的行事風格一向抱有看法。

「那我該怎麼辦?包庇一位殺人犯?」魯堅尖牙利齒的反駁道:「如果房東先生問心無愧,沒有人可以冤枉他。倘若不是他親手弒妻,又怎會在警察局裡親口承認?人正不怕影子歪,有些事情是能夠說清楚的,我只是讓事情發展的更迅捷一些。」

「房東先生承認是他幹的了?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房東先生根本不可能開車,小區里誰都知道他是色盲,你看看我的牆壁色差如此之大,就該明白了。」

「警察證據確鑿,房東先生又認罪伏法,事情不明擺着嘛!」

我一時詞窮,只得低頭尋思反駁他的話,我的情感和立場變化之快出人意料。房倩倩雙手環抱胸前,順着臉頰淌下的淚水已弄濕了一大片褲子。大家都沒有要講的話,魯堅象個打了勝仗的將軍般凱旋而去,雖然他給我們帶來了新消息,可他的態度倒有些幸災樂禍之嫌。看來他這種性格和我是相處不了多久了。

楚楚可憐的姑娘倒向我,不堪重負的她無力獨自面對家破人亡的現實,他的低聲抽泣,聲如溪水拍打岩石,在我心中卻似千斤鐵樁的撞擊,我情難自已的擁抱住房倩倩,任憑她釋放平日裡不敢表露的痛楚、悲傷、怨恨。

這夜,我們就這樣擁抱着,時間仿佛停滯了,一切煩惱都淹沒在幸福和甜蜜之中。我感覺到我們兩人的心緊密的連在了一起,彼此得到了最真摯的感情,這原本就是我所期望的,但這或許也是房倩倩目前最需要的。在這個人人披着偽善面具的住宅小區內,兩個靈魂能摩擦出愛情的火花,顯得猶為彌足珍貴。這才讓我感到自己還算是個人,活在黑暗的世界上二十多年,才找到明媚的陽光海灘。

正如光明來自於太陽,同樣幸福是來自於愛情。

3

有歡樂就有悲傷,這段我珍貴的回憶,粉碎在惡魔的血盆大口之中。每次想到這裡,我的情緒就難以控制,身上的每一根血管都能噴發出怒火,每一塊骨頭都憎恨破壞我美好初戀的人,每一處皮膚都詛咒他不得好死。

不知不覺,我緩和的語氣進而慷慨激昂起來,逐漸演變成歇斯底里的咆哮。療養院的護士們不得不終止了我和左庶的談話。左庶被禮貌的請出了我的病房,我則為我的激烈行為挨了一針鎮靜劑。今天的故事只能暫緩延期,將來何時能再次會面私人偵探,有待醫生的考量,但至少我要被單獨禁錮上一個月。

偵探似乎意料到了此種情況,在我被推出病房之際,他將一張紙片塞入了我的手心,我一直緊緊攥着,直到身旁沒有一個人,才敢翻開這張被我手汗浸透的便條,紙上一行清秀端正的字:太平街2號。寫信給我。

這無疑對我是一種激勵,我所敘述的故事得到了信任和肯定。雖然到了晚餐時間,但我恐怕是吃不了了,況且我也沒那胃口。目前來看,也只有通過書信來繼續講述這個故事的驚人部分。我本來就靠筆桿子吃飯,文字表達方面決不會遜於語言。

無人打擾的禁閉病房,給了我寫信所需要的寧靜,我迫不及待的提起了筆。我精神百倍的投入這封信的篆寫,儘可能還原故事的真實性和生動性,將推理小說的諸多元素也儘可能的賦予其中,他將使我重獲自由,與左庶偵探交談之後,我越發充滿信心,誰也不願意下半輩子面對這些白色的牆,讓自己的餘生如同這牆壁一樣空無一物。我猜即便真的是精神病患者也是這麼想的。

不再贅言,再度跟隨我的記憶,回到四年前的那幢東區舊樓房內。

房東太太被害、房東先生被捕之後,我心情沉痛之餘卻又懷着幾分竊喜,一方面我得到了房倩倩的愛,她如同聖潔的女神,令我深深沉迷於她的眼神、臉龐、微笑之中。另一方面,房租的問題看來是徹底解決了。

我的鄰居好象就在這段非常時期內惹上了一些麻煩。半夜裡,我依稀聽見有人進入他的房間,「悉悉嗦嗦」的低聲交談後,就會爆發一場唇槍舌戰,通常來客的摔門而走才能將寂靜重新歸還給黑夜。每次爭吵都在我熄燈之後,睡夢中總無法聽清畫家和他的訪客所為何事而引起如此激烈而持久的爭吵呢?對我了解的人應該都能體會我面對此類事件的心情。人都渴望了解事件的全貌和真相,如果馬路上有人被汽車撞倒,圍觀的人群為何不肯散去,就是因為他們的好奇,如果正巧你是那個躺在血泊中的人,別天真的以為人們都期盼着向你施以援手,他們最關心的是你到底死了沒有,死了的話事情該如何了結,肇事司機會賠償多少?你就是他們晚餐的話題,或是職員遲到的藉口,僅此而已。社會責任只是偽善的人用來誇讚自己的詞語,往往只停留在人們的嘴上。

我同樣不為別的,僅僅是好奇,才非常想刺探鄰居的私事。爭吵仍在繼續,不過音量卻小了不少,我幾乎將耳膜都帖到了門上,還是不能聽清一句完整的對話。終於,我大膽的實施了醞釀已久的行動。

我輕輕的轉動門鎖,緩慢的走出自己的家門,事先我已經關掉了房間的燈,避免光線從走廊透進魯堅的房間。走廊里伸手不見五指,一團漆黑,我仰仗對樓房的熟悉,在不發出一丁點聲響的前提下,來到了魯堅的房門旁,這才能感覺到房內昏暗的燈光,儘管只有兩、三步的距離,可我花了好幾分鐘,我想象着自己的樣子就象被按了慢放的電視畫面。總算把眼睛對上鎖孔了,先是一片橘紅色,等眼睛適應了光線之後,我看到魯堅坐在他那隻大櫥前,模樣有些古怪,他面對着鏡子,嘴裡不停的嘟囔着:「你以為你了解我嗎?不,一點都不,你奪走我的女人,我的母親,難道這些還不夠嗎?你已經毀了我的生活,還不肯就此罷手嗎?」

另一個聲音說道:「你天生就得跟在我的屁股後面,這就叫做『命』,你永遠擺脫不了它,你知道嗎?所有的事情都是我故意的,要讓你明白,你能得到的我同樣可以!我才是強者,權力的支配者!」

魯堅表情痛苦,整張臉皺得象張橘子皮,難看極了。從來沒有見過孤傲的畫家象只搖尾乞憐的小狗般懇求對方的寬恕,連語氣中都透着自卑:「求求你饒了我吧!我承認自己是個廢物,飯桶,我的一切您要的話都可以拿去,但請求你,讓我保留最後一點自由和我的倩倩吧!」

「哈哈哈哈!」一陣狂放的笑聲。我使勁從鎖孔中望向魯堅的對面,想一睹能使魯堅俯首帖耳之人的廬山真面目,可惜由於角度或者說是光線的關係,這位神秘來客始終都在陰影的籠罩之下。不過,這位神秘人物有意要奪走房倩倩,看來我也要多加防範才行。

他們的對話自始至終都處於一個咄咄逼人,一個唯唯諾諾的態勢下,談話就在這一高一低聲階的轉換中進行。不過,談話內容並無實質性的意義,不明緣由的我聽了片刻後,便失去了盎然的興致,原路返回家裡。只是那位神秘人物身份縈繞在我腦海中,干擾着我的睡眠。

思考的太過專注,魯堅房間的爭吵,在偷聽過以後我想稱其為「訓導」。那晚,「訓導」結束後,我卻渾然不知,更沒有聽見來客那記表示離去的關門聲。

4

次日清晨,我格外留心魯堅,他一開門,我也急忙打開房門,裝出一副「真巧啊!」的表情,趁他去廚房的時候,向他的房間瞟上幾眼,這一看,讓我渾身上下不得動彈,右腳還不住的顫抖起來,這是至極的恐怖,我好比被蜘蛛網虜獲的小鳥般驚恐。

房間的窗簾一直拉着,不論白晝還是黑夜,這間被主人用作畫室的房間,大多數時間僅用一盞燈用以照明,畫板橫七豎八的攤了一房間,在昨晚魯堅所坐的那張靠椅正對着那面詭異的鏡子,鏡子是鑲嵌在大衣櫥上的。從鎖孔往房間裡看,神秘來客應該就坐在大衣櫥的位置,可大衣櫥昨晚明明就在原地,神秘來客坐在這個位置是沒有可能的,神秘來客究竟是以何種姿勢同魯堅完成交談的呢?儘管這個問題看似無關緊要,但卻詭異而又意義重大。

在此我必須向一些提出質疑的讀者朋友們保證一點,在這個魯堅的房間內,絕對不存在玄妙的機關和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