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高跟鞋(原名:屠炭人生) - 第3章

王稼駿



房東先生走到它面前,蹲下發福的身軀,伸出右手安撫着小白貓,小貓也溫順的摩挲着他粗糙的手。

我不能忍受朋友對我小小的背叛,我抱起它放入包中,無情的粉碎了他們之間的友情。

房東先生遞給我一百元:「給貓買點吃的,看它瘦的。」

「不需要你的施捨。」

「又不是給你的,這是給我朋友的,拿着!」他把錢塞進了我的口袋,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依然冷酷,仍然令我憎惡。然而,我感覺到一股甜甜酸酸、說不明道不清的液體在心中涌動。不可否認,他的這一舉動融化了先前他插在我胸口的那把刀。不過為了面子,我堅決不接受。

我們爭執推讓之時,魯堅的房門打開了。他顯得對正發生的事情已十分了解,一身正裝的他走到我們當中,狹窄的過道頓時擁擠不堪。魯堅掏出了一疊百元大鈔,交到房東的手裡,淡淡的說了句:「我先替他付了。」隨後,他又重新回到他的暗室中,關上了房門。

從魯堅開門到關門,我和房東先生自始至終都注視着他,就象在看他主演的舞台劇。片刻寂靜之後,我開始懷疑剛才發生的事情是真實的還是虛幻的夢境。不過那疊鈔票實實在在的插在了房東先生的口袋裡。

這場風波就此平息,房東先生又變回了以前那樣的和藹可親,魯堅所付的這筆錢為我和房東先生重歸於好作了很大的貢獻,金錢的力量的確驚人。其他一切都恢復到了同往常無異,只是我的債主變成了隔壁的畫家。

我並非一個不懂得知恩圖報的人,但我除了自己的小說之外,家裡也確實沒有可以作為禮物的東西。於是我捧着一套自己的小說,敲開了魯堅的門。

我站着有些手足無措,支吾了好一會兒,始終不好意思開口說出感謝的話。而魯堅似乎刻意刁難着我,他一言不發,眼神流露出對我言謝的渴望。

「這是我的小說,送給你。」看到他的眼睛,不知為何,我剛才對他的感激之情就蕩然無存了。我忽然非常不願意讓他明白這筆錢對於我是多麼及時的一場甘露。

他接過書,同時冷淡的說了句:「請進。」

儘管討厭這個人,但我並不討厭他的畫。那畫中的女人到底是誰?我一直想弄個明白。在角落裡坐下來,抬頭望着牆上的那些畫,我驚訝的跳了起來,因為房間裡所有畫的都是同一個女人,同一個仰視角度,幾乎可以說每幅畫是一模一樣。

「我有一個不錯的故事,你看看能否寫成小說。」

魯堅冷不防的說道。我把目光從畫布移到了魯堅那張嚴峻的臉上。

作為一名作家,收集必要的寫作題材是十分重要的工作,不知道他的故事是否能寫成偵探小說,可我還是很樂意聽一聽。要知道他已是我的債主,故事如果難以入耳,那就權當是付給他的利息吧!

有了一位忠實的聽眾,雖然只是看上去很忠實,魯堅顯得很高興,語氣溫和的表達着感激,他撩了撩褲腿,一屁股坐在了髒兮兮的地板上,不時拉幾下耳垂,摸幾下鼻翼,待故事在胸中醞釀成熟之後,魯堅敘述起他的故事來。

5

魯堅是用第一人稱講述的故事,為了方便讀者朋友們的閱讀,之後我以第三人稱敘述此故事,並稍做修改,去掉一些無關緊要的語句。

在二年以前,魯堅被丘皮特之箭射中,他愛上了一名女子,並且展開了瘋狂的追求,那位純真的姑娘很快投入了他溫柔的懷抱。兩人如膠似漆,如同蜜蜂尋找到一株花蜜充碩的鮮花。彼此享受着愛情帶來的喜悅和甜蜜。有過熱戀經驗的人都體會過觸碰愛情時身心的無比歡暢,此種感覺美妙而難以形容,此種感覺流淌進每條經脈中,卻又說不清道不明。

他們倆在迷人的外灘夜景下情意綿綿,情人節你儂我儂的互贈禮品,做的只是一些普通情侶都做的事情,看似無奇的行為引發的卻是兩顆炙熱心靈的碰撞。不覺乏味的訴說着講了千百遍的山盟海誓,這就是愛情的力量,他能讓一個理智的人變得瘋狂,能讓懦弱的人成為勇士,能讓人死去活來,能讓人如入天堂,能讓人肝腸寸斷,它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不過對被愛情拋棄的人來說,它無疑又是世界上最致命的武器。

故事以魯堅獨有的節奏緩慢發展着,我有些不耐煩了,他不停重複着那個女人對他說過的話,每說一句,就越陶醉其中。這類似老太婆發牢騷般的故事絲毫提不起我的興致,而且故事也並不好聽,他愛重複自己的話,這更讓故事變得乏悶冗長,愛情雖然是個永恆的話題,可它不能為我賺到一毛錢。魯堅掩飾住了自己對我的不滿表情,可能對他來說擁有一位聽眾是多麼的彌足珍貴。可惜,我對愛情一無所知,他對我講的這些,就好比向六歲的孩子解釋什麼是哲學一樣。

「抱歉,我只會寫偵探小說,你的故事……」一時我想不出能夠婉拒他的詞語,只是在原地不斷重複着「你的故事」四個字。

魯堅突然停了下來,兩隻眼睛死死盯着我身後的某樣東西,表情如此憤怒,以至於我嚇了一大跳。門口究竟是什麼東西會引發這個男人的不滿,我回頭一看,我的小白貓正在他的門板上勤奮的練着爪子,破舊的門「啪!啪!」作響。

「看來它是找我來了!」我溫柔的抱起貓,為它的行為解釋道。

魯堅皺着眉頭從地上起來,用冷冰冰的口氣說道:「我整理整理思路,再講給你聽。」說完就拍起他全棉的西褲,直至我出門也沒抬頭看一眼。

小白貓及時出現為我解了圍,為此我將僅剩的一根火腿腸丟進了它的餐盤中。

很難想象這個冷酷的男人熱戀時的笑臉,在我看來,他的嘴是甜言蜜語的禁地,我對故事的真實性表示懷疑,聽別人杜撰出來的故事簡直就是浪費生命。

這次淡薄的交流,讓我們初步結識了對方,在我心目中,他還沒有成為我的朋友,我對他的性格極其反感,可又對他的神秘抱有幾分好奇。相信他和我一樣,一邊討厭着寒酸多嘴的鄰居,一邊又期望擁有我這樣一名聽眾。這種微妙的依賴關係的存在,才得以讓兩個互不順眼的人和睦的生活在一條走廊內。

就這樣,我又重歸到自己單調的生活中,寫着被讀者公認的三流偵探小說,與小貓為伴,雖然窮困卻暫時不必為房租擔心了。

第二章

1

不得不說一句,在中國,一名作家要靠寫作維生,不如乞討來的容易,好不容易寫出一篇稿子,必須遵從他人的意願進行修改、刪剪和添加,這就如同醫生對一位母親說,你的孩子應該長成什麼樣子才對。如此反反覆覆之後仍不能保證作品就會符合主編們的要求,那麼到頭來就是白忙一場。

我也自詡文學青年,寫的雖然是以兇殺為主的推理小說,可還是竭力賦予每部作品活的靈魂,我的思想、我的情感,從筆尖化作一頁頁的稿紙,當經過那些自以為是的編輯們審核後,我的思想被抹去了,情感被僵化了,而作品中我的靈魂則被完全扼殺了。從此以後,我程式化的寫着合乎刊登要求的小說,越寫越有心得,越寫越無新意,在現實面前我痛苦的扮演着一位三流推理小說家,並在讀者群內擁有一定的知名度。儘管如此,我還是無法依靠稿酬正常過活。

形成現在這種窘境,我自身當然有着重要責任,可與我長期約稿的雜誌社也應負上一半的責任,正是由於他們一再拖延稿費的支付日期,使我已面臨風餐露宿的境地。

不得已,擠了一個小時的公交汽車,我親自到雜誌社跑了趟,站在主編面前,克制住心中的憤慨,耐心的將自己的困難告訴了他。

年過半百的主編緊抿着雙唇,一副為你萬分着急的樣子:「你的情況我知道了,你三篇稿子的酬勞馬上讓財務處去辦,你再等幾天。」

「可我等了半年了。」

他的語氣很和氣,眼神也格外誠懇,要不是曾被他以同樣的方式哄騙過,我還真會說着「謝謝」離開他的辦公室。我堅持今天要拿到稿費,至少是其中的一部分。

主編摘下絨線帽,習慣性的撫摩着頭頂那片「地中海」,為難的說:「那麼我先私人墊付一千元,你先拿着,剩下的儘快給你。」

「那好吧!」他報的數目雖不到總稿費的五分之一,可已經超出了我的預期,我補了一句:「少是少了點,其餘多久才能拿到?」

「快了,快了。」主編把錢塞進我的手裡,搪塞道:「最近你交稿有些慢啊!怎麼了?」

「我又到低谷啦!」

我邊數着錢邊回答他。

「你的低谷就象女人的例假般準時,每年入冬你就處於半冬眠的狀態。要知道,專職作家可是沒有寒假的。「老謀深算的主編婉轉的催着稿:「我們的雜誌的讀者群大多是中青年男性,你有沒有興趣寫一些成人感興趣的作品?」

「OK!我這就回去寫。」看着主編淫笑的臉,讓我周身不適。我舉起那疊錢向他答謝致意,然後往褲兜里一塞,在收條上簽名後,我匆匆離開了雜誌社的編輯部。

懷揣四位數的現金,底氣自然比原先足了不少,這些錢雖不夠揮霍,卻也足夠瀟灑一把。

路旁梧桐樹下坐着一名雙腿殘疾的兒童,他大聲哀叫乞討着,心情愉快的我將原本用來坐車的硬幣一咕腦丟進了他那隻缺去一塊的破碗中。

我揮手招了一輛出租汽車,向上海娛樂場所集中的鬧市區駛去。

2

回到位於東區的家,已是第二天早上的事了,我在大浴場睡了一夜。回想起昨晚過於闊氣的消費,使得現在口袋裡僅剩下一張「老人頭」了。我對自己的行為有些後悔,當初若能控制住那種念頭,今天不會又要象過去幾個月般勒緊褲腰帶生活。事實上我也知道,我的貧窮完全是咎由自取,每次錢來得快去得更快,而我從不會在有錢的時候,想起貧窮時的慘狀,為此我對自己十分惱火。

走進小區門口的超市,為我的寵物買上一頓可口的午餐,藉此將一百元兌換成兩張五十元。一張用以這幾天的開銷花費,另一張還給鄰居魯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