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高跟鞋(原名:屠炭人生) - 第6章

王稼駿



「我原本一直住校,長期沒有回過家,今年寒假過後就要去外地開始實習工作,所以特地回來陪陪爸爸!」

我剛想繼續追問,房倩倩喊了一聲:哎呀!緊接着說:「差點忘了,我是來收房租的,快給錢。」她雙手一攤,十根纖美的手指伸到了我和魯堅的面前,她的表情有些做作,她想以次來結束有關她的話題。

我也只得作罷,了結新一季的房租。雖然我沒有足夠的錢,卻有一位願意為我掏腰包的債主。不知何時起,我再也未就房租一事擔憂過哪怕一分鐘。每月的稿子也不用拼了命的趕,便能騰出更多的時間來談天說地了。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因為另一個女人的死,而常聚在一起議論個沒完,從分析案情漸漸轉化為東拉西扯的閒聊,幾乎無所不談,每天不聊上兩、三個小時,這種感覺就象煙鬼犯起了煙癮,心裡憋得慌。

4

漂亮的女人人見人愛,我能看出魯堅對房倩倩有好感,他總是不斷譏諷、挖苦、惹她發火,而後又耐心的請求寬恕和原諒。對於愛情,他有着十分獨特的見解,魯堅認為愛情是一場戰爭,只有一次次的打擊敵人,直到敵人伏首稱臣,才能真正取得勝利。換言之,魯堅不相信一見鍾情。他的熱情和冷漠象日月般在我和房東女兒的身上交替,讓人摸不透他光怪陸離的內心,我曾嘲諷他的這種行為是精神出了問題,太過于敏感。隨着時間的推移,這種喜怒無常的變化更為頻繁。開個玩笑,有時能看到魯堅的左臉在對你笑,而右邊卻敵視着你。

我不否認自己已經不可救藥的愛上了房倩倩。我的生活中幾乎沒有女人,生活的壓力將我體內的各種興趣愛好壓榨出來,我做的每一件事只為了生存,或是為了享受。在社會中練就了「向錢看」的商人特質。久而久之,我越來越私利,越來越渴望一夜暴富,躺在窗上就幻想着有錢人的生活。可當房倩倩踏入我的視線中,我的全部注意力就集中在了她的身上,我的內心世界圍繞着她而旋轉。對待不熟悉的人,通常我會漠不關心,與之保持一定的距離,小心的將真實的自我藏在虛偽的面具後。一旦要是熟悉起來,就會屏棄種種顧慮,敞開心扉,釋放激情,顯露出面具後的那個我的風采。房倩倩從陌生人變為能讀取我內心真實想法的親密夥伴,僅僅耗時一秒鐘,我相信一見傾心,因為我就是這麼做了。

漸漸的,我對辯論案情失去了興趣,因為排斥情緒在我和魯堅之間產生了。這種情緒往往萌生在情敵之間,由此導致,只要房倩倩在場,我和魯堅的任何觀點都處於對立,各自賣弄自己的知識,每當駁倒對方時,心裡就無比自豪和愉悅。回想起來,當時自己竟然使用這麼拙劣幼稚的追求方式,不免有些慚愧。這樣的爭辯毫無意義,因為永遠不知道誰對誰錯,搞得自己身心俱疲卻又得不償失。

這段微妙的三角關係,正是以下故事發生的催化劑和加速器。

第四章

1

嘹亮的鈴聲響起,這是響徹整個療養院的開飯鈴。幾年來,我條件反射性的聽到鈴聲就會感到飢餓,於是邀請左庶同我一起進餐。

左庶欣然應允:「我的肚子也空空如也。」

我們起身走出接待大廳,其他探訪中的病人和家屬對鈴聲置若罔聞,投入的攀談着一周中各自的見聞。

推開接待大廳的玻璃門,走廊中已滿是去食堂的療養病人,隨着有序的人流,緩慢的向另一端的食堂移動。

在我用餐之前,我的嘴還有時間為各位讀者簡單描述一番療養院的食堂。食堂的大小和接待大廳相仿,靠近食堂的走廊旁,有一排用來擺放餐具的柜子,每個病人的餐具上都有自己的編號,在進入食堂之前先要拿到自己的碗,才能排隊打飯。食堂分為兩個部分,一個是工作人員所在的工作區,他們在玻璃隔斷中為我們的碗裡添加飯菜,再通過小窗口遞還我們的飯碗。另一部分是由我們用餐的桌子和椅子所組成,通常都會有很多空位,不少病人是不允許來此用餐的,還有不少病人不願來食堂吃飯,原因千奇百怪,我的室友就告訴過我,他說這裡牆上掛的抽象畫影響他的食慾。

開飯時間是正午十二點,我吃下第一口飯的時候,已將近過了三十分鐘。今天是家屬接待日,所以食堂準備了家屬特別套餐,套餐分為ABCD四種,每種都是不同的菜餚搭配,豐富程度不亞於五星級酒店的商務套餐。而我們的午飯也沾了光,無論質量還是數量上較平常都有明顯的改善和提高。

左庶並不挑剔,乾淨利落的消滅了餐盤中的美味,心滿意足的誇讚着療養院廚師的手藝。他掛着一臉的笑容,似乎這頓飯給了他無盡的享受,因此,他吃起來比我香多了,自然也比我快得多。

等到我吃完,一點的鈴聲已經響過了。通常這個時候我會去外面的草地上散散步,和看門人聊上幾句。讓香草芬芳沁入我的心肺,讓明媚的陽光撫摸我的臉龐,這樣能夠暫時忘記自己被囚禁在這個孤島里,假想自己到達了風景怡人的大草原。苦中作樂是我的優良美德,我認為樂觀總比悲觀好處多。

食堂的工作人員開始清理狼籍的桌子,我和左庶在一片金屬餐具的碰撞聲中離開了食堂,向鬱鬱蔥蔥的綠地走去。

「這兒的空氣中清新,市區里可聞不到啊!」從左庶走路的樣子來看,他已經十分放鬆,心情也不錯,就象是來療養的一位病人,絲毫看不出他對我委託案的重視。

我停下腳步,順勢坐在了草地上:「左先生,你一直居住在城市裡嗎?」

「恩!我是地道的上海人。」左庶答道。

「那你知道『城市生存法則』嗎?」

這個問題是五年前,在魯堅的房間裡,魯堅問我的。

當時我搖搖頭,說道:「你可別告訴我是『七不規範』啊!」

而現在的左庶,同樣對着我搖搖頭。

2

「城市生存法則,是一些不成文的行為準則,是生活在城市中的人們為了生存下去或是為了保存自己的利益,而約定俗成的條文。用上海方言說,叫『門檻』。」

「具體說說。」我催促魯堅道。

長期以來,我和魯堅的交談形成了一種固定模式,即他講我聽。從第一次充當聽眾,到現在能引導魯堅的敘述,我的水平也有提升。

「城市生存法則第一條,」魯堅伸出一根手指:「家裡如果闖進盜賊,向鄰居求救時要叫『着火了』,而不能叫『抓賊』!」

的確如此,年長的人都這樣告戒自己的晚輩,而需要這樣喊叫的原因很簡單,賊造成的損失只有你一家,而着火就會殃及鄰居,不會有人假裝聽不見呼救。

「繼續。」

「第二條。」魯堅伸出修長的食指和中指:「女性遭受強暴時,一定要閉上眼睛,並且告訴歹徒,自己不看他的臉。」

有勇敢的女性將歹徒的容貌牢牢記住,而歹徒的容貌也只能永遠的保留在她的視網膜上。閉上眼睛是保命最有效的方法。儘管顯得有些消極,但還在我可以接受的範圍內。

「三!」魯堅比剛才多伸了一根拇指:「發現落荒而逃的小偷切勿追趕,俗話說:窮寇莫追。當然,執法者不包括在內。」

「報紙上看到過被小偷刺死刺傷的案例,而且不止一起。但是我敬佩他們,社會上如果人人見義勇為,就沒有人敢在群眾面前撒野了。」我義憤填膺的說。

「勇敢和鹵莽是有區別的,智慧決定你屬於前者還是後者。」

「你把自私錯當成智慧了。如果你遇上倒霉的事,你不希望身邊的人伸手拉你一把嗎?」

「那麼你會追趕竊取別人錢包的盜賊嗎?」魯堅直截了當的問我。

我發熱的頭腦瞬間冷靜了下來,誇誇其談的同時我忽略了自己,顯然,和絕大多數人一樣,我連追趕歹徒的勇氣都匱乏。

魯堅讀懂了我的表情:「看來你是個聰明人。」

「也許吧!」我對自己有點失望,在魯堅的面前,我正迅速喪失原本平等的地位,接觸時間愈長了解愈深,魯堅對我的壓迫感也越發加重,每個方面似乎都稍遜他一籌。

魯堅接着說:「城市生存法則第四條,家裡顯眼位置不能擺放兇器之類裝飾物品。」

「前三條法則我都似曾有所耳聞,這條倒是新鮮。」我就象相聲里「捧梗」的角色,為魯堅的故事做做銜接。

魯堅接着說:「上海的一幢高檔居民區中曾發生過這樣的一件聳人聽聞的事。一名歹徒闖入一位富商的家,當時只有富商的妻子獨自在家。騙開門後,歹徒制服了妻子。為了保命,女主人答應將全部現金、首飾都如實交出,心狠手辣的歹徒卻沒有因此而手下留情,仍給了女主人一刀,幸好這刀並不致命,聰明的女主人裝死逃過了死亡的威脅。」

聽到這,我鬆了一口氣,卻不料後面發生的時候令我瞠目結舌。

「就當歹徒滿載出門之際,看見了門旁古羅馬武士盔甲,盔甲旁擺放的一把戰刀引起了他的興趣,歹徒拿起足有一米長的大刀掂了掂。隨後,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上演了。他決定試一試這柄古老的戰刀,是否真的象電影中那樣,能輕而易舉的砍下敵人的頭顱,因為這把笨重的戰刀看起來並不怎麼鋒利。而實驗品便是那具倒在地板上的『屍體』,實驗結果則是,脖子上要挨上一刀,就算腦袋不落地,頸椎也一定斷了,女主人死在了自己的刀下。」

「真不走運,並不是每個人家裡都有這樣的刀。」我搖着頭表示反對。

「也不是每個小偷都這麼好奇的。魯堅突然換了種口氣對我說道:「可你從另一個角度思考一下,如果把女主人換成男主人,當家裡來了不速之客,這把刀很可能成為了男主人的武器,死者很可能變成了小偷。假設男主人結果了歹徒,先不管法庭會判他正當防衛還是防衛過當,對一個平常人來說,殺人之後的心理會遭受巨大的打擊,需承受旁人不知的心理壓力,一輩子揮之不去的陰影,難以釋懷的苦悶終生縈繞。這樣的結局你覺得如何?世界上的事就是那麼巧,每個人隨時都有可能變換自己在社會中的角色,這第四條法則毫無爭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