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 - 第16章
藍晶(血珊瑚)
他從倫理道德開始說起,一直說到社會風氣的墮落,雖然沒有明顯的詆毀之辭,不過大致的意思是:看看吧,新來的鎮長就是那樣一個貨色,怎麼比得上我的兒子出色,如果你們支持新來的鎮長,以後有的是苦頭吃。
底下自然有一幫人應和着。
「您說得對,怎麼能讓這樣一個道德敗壞的人,來管理我們這個鎮?」
「納加鎮的事情應該由納加鎮的人來解決,只有世世代代住在這裡的人,才能夠維護這裡的利益。」
「……」
就在氣氛達到最高潮的時候,鎮公所看門的人來了。
雖然從來沒有人在鎮公所辦公,除了一開始的幾年,之後的大部分時間,老斯賓塞都將自己家作為辦公的地方,卻也不敢將鎮公所荒廢了。上面來個什麼人,或者首都魯普奈爾發來什麼消息,都只會找鎮公所,所以那裡每天都有人看着。
看守鎮公所的人是斯賓塞家的一個老僕人。
那個老僕人當然知道自己的主人要對付新來的鎮長,同樣也已經被告知,對新鎮長的命令要不理不睬,新鎮長如果詢問什麼事情,要裝聾作啞。
密特帶着卜哥的委任狀直接去了鎮公所,老頭就是用這套對付密特,可惜老頭的腦子缺一根筋,現在還沒有到下班時間,按照規矩,此時鎮長應該在鎮公所辦公。密特是以公事的名義前來,老頭這麼做就是在阻礙公務。
密特也沒有多羅嗦,他現在扮演的是男爵的秘書,本人也是南方某個家族的幼子,就算沒事把老頭打一頓,也沒有人敢說什麼,更別說他有動手的理由。
密特轉身回到旅店,把樓下住着的那三個人叫了出來,每個人手裡都提着一根馬鞭。
再一次回到鎮公所,密特讓三個人把老頭拖到大街上,然後摟頭蓋臉就給了那個老頭一頓鞭子,打得老頭嗷嗷直叫,像一隻兔子似的跑到了老斯賓塞那裡。
那個老僕當然不會說自己怠慢公事,挨了那一頓鞭子,一路跑過來,他的腦子已經清醒了許多。
看到老僕身上的鞭痕,老斯賓塞心中暗喜。他覺得自己又找到了一個好藉口,給新來的鎮長添加一條殘暴的罪名,臉上顯露出憤怒的神情,他的嘴裡不停地念叨着。
「太過分了,實在太過分了!難道現在的年輕人不明白應該尊重一下老人嗎?各位想必都已經看到了新來這位的殘暴行徑。現在我立刻就去覲見那位新來的鎮長,請大家跟我一起去,我並不需要各位傾向我這邊,只要大家主持公道。」
那幾個幫腔的人自然滿口答應,其他人卻非常為難,前來參加舞會的人大多數並不打算捲入兩位鎮長的爭執之中,只是為了白吃白喝,臨走再拿走一件小禮物。
沒有想到連準備的時間都沒有,新來的鎮長一到,立刻就起了爭端。
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軟,得過好處的這些人現在不得不跟在老斯賓塞的身後了。
老斯賓塞是個貪心不足的傢伙,看到自己人多勢眾,感到有些自信起來,他現在打算拉更多人上自己的戰車。他讓僕人挨家挨戶去請人。
住在這裡的人大部分在前幾天參加過斯賓塞家舉辦的舞會,也拿過禮物,再加上老斯賓塞絕口不提讓人幫忙,只說主持公道,所以根本沒有辦法拒絕。
一群人浩浩蕩蕩往小鎮走去。
這麼一大群人,卜哥很遠就看到了,這原本就在他的預料之中。
同樣是事先準備,他的準備比老斯賓塞要充足得多。老傢伙可能會出什麼招,他早已經和手底下的智囊團研究透徹,對老斯賓塞可能使出來的招,全都找好了對策。
老頭還沒有進鎮,密特已經拿着委任狀堵在街口了,他完全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看到老頭,密特摘下帽子揚了揚,算是打過招呼。
這同樣也是表示身份的一種方式,用來證明自己擁有着高貴的血統,出身於名門貴族之家。
「您就是斯賓塞子爵?」密特根本沒提剛才用鞭子抽人的事情。
斯賓塞老頭氣勢洶洶而來,可惜他還沒有來得及運用這股氣勢,就被密特堵在了旅店門口。看着密特遞過來的委任狀,他只能畢恭畢敬地接過來。這東西雖然只是一張羊皮紙,卻代表着無上的威嚴。
「您的辦事員實在太過懈怠了,面對陛下的意旨居然也敢支吾推託。」密特不輕不重的一句話,將老斯賓塞所有的氣勢全都打了下去。
老頭一下子愣在那裡,他帶這麼多人是來追究新鎮長隨意打人的殘暴行徑的,沒有想到對方早已經替他準備了一頂帽子。
藐視王權的罪名沒有人敢扛。
他現在有些後悔,剛才應該考慮清楚再來。
「密特,請斯賓塞子爵上來。」卜哥從窗口探出頭來說道。
底下的密特半躬着身體向老斯賓塞問道:「您想必有空吧。原本男爵大人打算安頓下來之後,再去拜訪您,但既然您已經來了,就請您上樓和男爵見個面。您擔任這個小鎮的鎮長二十多年,肯定有很多公務需要交接。」
用公務作為理由,密特提出的邀請,讓老斯賓塞根本找不到拒絕的理由。現在他才發現,他如果裝病或許會比現在更好。可惜這個世界上並沒有後悔藥。
老斯賓塞並不打算獨自一個人去見卜哥,他能夠仰仗的就是身為本地人的優勢,人多勢眾就是他的王牌。
轉念之間老頭已經想到了辦法。
「聽說新任命的鎮長已經到了,我和這裡的居民都非常希望能夠儘快認識新鎮長,為此我們已經準備了一場舞會,請新鎮長一定要賞光。」
老斯賓塞表面說得漂亮,暗地裡已經快要吐血了。他召集了這麼多人,原本是打算給新來的傢伙一個下馬威,沒想到反而變成了表示敬意。
卜哥早就藏在窗戶邊上,聽到斯賓塞老頭這樣一說,他順勢走到窗前。
作為一個曾經的演員,卜哥需要什麼表情立刻就可以變出來。
「非常榮幸受到您的邀請,能夠允許我準備一下嗎?我的身上沾滿了旅途的風塵。」卜哥說道。
「悉聽尊便。」斯賓塞老頭同樣也很高興,他也需要準備一下,而且他還要和自己的人好好商量一下之後的對策。第一回合的失利,已經讓他意識到,對手比他想像之中要難對付許多。
兩邊都在忙着準備。和卜哥這邊比起來,斯賓塞家要痛苦得多,他剛才興沖沖地幾乎把整個小鎮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全都請了出來,原本要給新來的鎮長一個下馬威,結果卻是來給對方增添光彩,他被憋得差點吐血。
被他邀請來的那些人更是鬱悶,偏偏這些人裡面大部分根本不願意來,那些參加過舞會的人還好說,就當作是還人情,還有一部分是半強迫來的。
老斯賓塞原本還想和自己的朋友們好好商議一下對策,但是他很快發現,他首先必須為舞會留住客人。
除了那幾個自己人,其他的人明顯都躲着他,每一個被他邀請參加舞會的人,總是會找尋各種各樣的理由加以推託。這讓老斯賓塞感到異常難堪。
卜哥當然不會知道斯賓塞一家的痛苦,他正在為晚上的表演進行準備。不但他,劇團的每一個人都在準備,特別是那些女人,她們正忙着試穿衣服和化妝,今天晚上的表演,主角其實並不是卜哥,而是這些美麗的小姐。
卜哥和那兩個執事原來制定的計劃,是用權勢去壓服小鎮上的人。芭瓦德維伯爵看了他們的計劃書之後,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讓一位管事帶了幾本愛情給他們。
卜哥和那兩個執事都不是笨蛋,立刻猜到了伯爵的意思,當天晚上就把計劃重新制定了一遍。
為了這個重新制定的計劃,他們準備了很多東西,其中最花錢的就是衣服。幸好劇團的演員同樣也是手藝極好的裁縫,表演用的服裝都是她們自己做的,所以只需要考慮製作衣服的材料費用。
這時候卜哥總算知道,芭瓦德維伯爵派給他這兩個執事的好處。他們兩位認識的人很多,交際的範圍也很廣,提供那些昂貴面料的供應商,就是兩個執事找來的,那些衣服面料幾乎是半賣半送,替他省下了不少錢。
卜哥挑了一件銀灰色星光紗的禮服,配上一頂紅色鴕鳥絨的帽子,確實非常亮眼。唯一比較遺憾的就是他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飾品,勉強可以算得上飾品的就只有一把佩劍。
他的佩劍非常樸素,沒有任何花紋和紋飾,不過那十字形的護手,比任何花紋和紋飾都要引人注目。因為它是教會護衛騎士的象徵。
在法克,佩劍是貴族的特權,平民之中只有軍官擁有佩劍的資格,不過貴族並非整天都將佩劍掛在身上,出席舞會原本是用不着佩劍的,這東西非常累贅,跳舞的時候很不方便。
但是對卜哥來說,佩劍卻是必須的。因為他不但是貴族,還有騎士稱號,不管護衛騎士的性質已經改變了多少,它仍舊是一個騎士頭銜,擁有這個頭銜的人同樣也有相應的約束。
走到哪裡都得帶着佩劍,就是其中之一。
馬車早已經等候在旅店門口,老斯賓塞可以帶着那麼多人走到這裡來,他卻不可以,因為老斯賓塞拉來作證的全都是男人,而他帶着前去參加舞會的是幾位女士。
馬車早已經在旅店門口等候着。
這一次他所用的馬車和拉車的馬,全都是那位車馬行老闆胖子德羅提供的。這個胖子是相當精明的人物,當初卜哥剛走,芭瓦德維伯爵家的管事就突然出現,自然讓他浮想聯翩。
光憑這一點,他已經可以肯定卜哥和芭瓦德維伯爵有關,這條粗腿別人想抱都沒有門路。
所以等到卜哥再一次找他的時候,那個胖子簡直把卜哥當作是自己的親爹一般對待。不但租用馬車的費用全免,還自己花了大價錢把其中的一輛馬車翻新,作為卜哥的座駕。
從旅店到斯賓塞家連一公里都不到,馬車剛跑起來就到了地方。
斯賓塞家在這個地方算是比較大的。他家的花園在屋子後面,前面是一幢尼斯康特風格的兩層樓房,整個底樓就是一個大廳,臥室、書房之類的是在二樓,最頂上是一個屋頂平台。
卜哥的馬車抵達的時候,斯賓塞家已經擠滿了人,老頭確實有些本事,居然在丟了那麼大的臉之後,仍舊能夠讓所有的人留下。
留下的人原本並非心甘情願,不過當卜哥和五位漂亮的小姐從馬車上下來之後,鬱悶和壓抑的氣氛一掃而空。
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對卜哥到這裡的情況一清二楚,只有斯賓塞一家和走得比較近的那些人知道,和新任鎮長一起來的還有一群女人。
事實上就算知道這件事情的人,也只是以為卜哥帶來的是一群情婦,或者乾脆就是妓女。
但是此刻一瞧,他們傻眼了,這些女人身上絲毫沒有風塵味道,特別是為首的那位小姐,雖然是個女人,卻帶着一股淡淡的威嚴。那是上位者的感覺。老斯賓塞心中打鼓,他暗自琢磨,別是某國公主或女大公之類的人物。
和斯賓塞老頭擁有同樣感覺的人,並不在少數。他們絕對想不到,坎妮小姐在舞台之上演得最多的就是女神、女王、王后之類的角色,平時在劇團的時候又非常強勢,久而久之就擁有了這樣的氣質。
「斯賓塞子爵,我帶了幾位女伴來,您不會介意吧。」卜哥說道。
「不介意,不介意。」還沒有等老頭回答,從老頭身後竄出一個二十幾歲的青年來。此人穿着一身領口和袖子綴滿花邊的上衣,左手戴着兩枚戒指,腰上繫着一條鑲金的腰帶,雖然長得不錯,卻一臉花痴相,眉宇間仿佛寫着「欲望」兩個字。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喜歡炫耀,又貪婪狂妄的人物。
別說卜哥對此人沒有什麼好感,連跟他一起來的五位小姐,也微微皺起了眉頭。
冷場。五位小姐直接選擇無視此人。卜哥也沒有朝着這邊看一眼。
「甹浦男爵,您非常受歡迎啊。」老斯賓塞連忙說道,他既要找一些話題來打擊對手,同時也要警告自己的兒子,讓已經被美色沖昏了頭的兒子清醒過來。
老頭說這句話其實是暗示卜哥艷福不淺,更是將五個女人定調為卜哥的情人。
老頭的想法不錯,可惜這裡的年輕人並非只有他兒子,留在這裡的十個里,有六個是到了適婚年齡的年輕人。
原因是剛才老斯賓塞拖着大家一起,想要給新來的鎮長一個下馬威,沒有想到弄巧成拙,這樣一來,小鎮上的人都不想再參與到這種紛爭之中。等到斯賓塞一家再邀請眾人參加舞會的時候,無法推託之下,很多人都做出了同樣的選擇,那就是讓兒子去參加舞會,反正兒子做不了什麼主。
此刻看着五位小姐心癢難熬的人,並非只有小斯賓塞一個。
對住在這種地方的人來說,想要找到一個合適的結婚對象,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情。女的還容易一些,只要長得漂亮,總是會有人迎娶。
男的就麻煩了。
如果是續弦,倒是可以找一個平民的女孩,只要漂亮就可以,或許還可以得到一份豐厚的陪嫁。但是第一次結婚的話,只能夠找一個地位相當的人家的女兒。
對老斯賓塞的挑撥,卜哥裝作根本沒有察覺,隨口解釋道:「這幾位小姐出身於賽拉瓦爾的名門,不過她們一直都住在法克,我也是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才和幾位小姐認識。不久之前,她們讓人送了一份信給我,說她們有些麻煩,我當然有幫助她們的義務。」
這番話不但將老斯賓塞的挑撥輕輕化解,還讓他顯得非常高尚。而且這些話絕對天衣無縫,就算有心人想查,也什麼破綻都查不出來。
賽拉瓦爾公國剛剛被吞併,隨便製造一個出生證明然後往檔案裡面一塞,順便偽造幾個根本就不存在的家族,對密偵處來說,簡直輕而易舉。
賽拉瓦爾鄰近法克,賽拉瓦爾的上流人物大多精通法語,讓子女住在法克的賽拉瓦爾家庭本來就很多。自從賽拉瓦爾被法克吞併之後,這群人就成了沒有根的浮萍。
卜哥的話,讓在場的年輕人眼睛一亮。
實在沒有比這更好的結婚對象了。賽拉瓦爾的爵位雖然已經不再受到承認,不過貴族仍舊是貴族,血統比什麼都重要。
舞會還沒有開始,氣氛就已經變得熱切起來。
納加小鎮並非沒有漂亮的女孩,只是不能夠拿來比。巡迴劇團的這些女人個個都是表演的專家,她們身上流露出的氣質雖然是假的,卻比真的更像是真的。
演員又是最懂得如何吸引目光的一群人,所以沒用什麼手段,那些到了結婚年齡的青年男子,全都像是聞到了花香味的蜜蜂一般圍繞在四周。
老斯賓塞已經徹底絕望了,他很清楚,剛才緊急商量出來的對策,連拿出來的機會都沒有。
他如果敢再對那幾位小姐有所詆毀的話,向他投來的決鬥的白手套或許就可以把他給埋了。
要想繞過那幾位小姐,只攻擊這位年輕的新鎮長,成功的可能也非常渺茫,既然是一起來的,那幾位小姐不可能不幫忙。
把自己的兒子拉到一邊,老頭和另外幾個人聚攏在角落裡面,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輸了,一敗塗地。」一個精瘦的中年人咬牙切齒地說道,他是老斯賓塞的女婿,是鎮上負責管財務的,同時也是小鎮的包稅人。
「看來正面對抗是不可能的了。」旁邊另外一個人說道。他叫馬文,是鎮上的治安官,這是一個沒有什麼油水的職位,所以他也不像其他人那樣,跟斯賓塞一家走得那麼近,此刻他已經在考慮是否要更換門庭了。
「不是還有另外一招嗎?我們還可以採取不合作的方式。」老斯賓塞惡狠狠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