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 - 第2章

藍晶(血珊瑚)

  能夠用銀幣賭博的,那也算是小有家資了,卜哥自己就連銅幣也賭不起啊。

  和這幾個人比起來,另外幾座牌局就差多了,有一桌的賭注,銀幣和銅子都有,另外幾桌就全是銅幣了。

  那個請卜哥喝酒的人,顯然心情很愉快,因為他今天贏了不少。

  而他的對家顯然是個大輸家。

  「波布,怎麼一回事?你今天好像總是精神不振,難道,嫂子要求得太多,快把你給榨乾了?」請卜哥喝酒的人問對家那個輸得最多,顯得意氣消沉的人。

  「最近這段時間可把我累壞了,管家讓我們儘可能的收購木料,現在這個時候,哪有什麼木料啊,誰會在二月伐木呢?不少地方河水還凍結着呢,砍下的木頭根本運不出去。」那個叫波布的人搖頭嘆息。

  「呵呵,看來我們的國王陛下要對木材加稅了。你認為呢,赫德?」

  旁邊一個人轉過頭來,朝着請卜哥喝酒的那個人問道。

  「這還用問嗎?弄得不好,那些伐木場老闆也得繳稅。」赫德說道。

  「這不關我們的事情。」旁邊那個人說道。

  「那倒也是,我們並不靠木頭吃飯。」另外一個人接着道。

  「你們沒有事情,我卻有關係,嗨,原本去年我就打算將我的那條船翻修一下,但是始終猶豫不決,想要再支撐一段時間,現在可好,木料的價錢往上漲的話,修船的費用肯定也會往上漲,我虧大了。」

  赫德搖了搖頭,不過看他的神情,他並不十分在乎。

  「你還不好辦?將運貨的價格增加一點,就全部賺回來了,而且還有得多呢。」波布說道:「我就慘了,整天張羅着尋找木料,伯爵大人的意思,總得照辦啊。」

  「嗨,我是既羨慕你,又同情你,芭瓦德維伯爵確實是一個難以伺候的主人,不過,這位伯爵大人掌管着王國財政,波布,這兩年你可什麼都有了,甚至在香淑莉特大街上還有一座別墅,這可完全是上等人的享受。」

  旁邊一個人說道。

  「去去去,什麼別墅,只不過是一間公寓房子而已,那是伯爵建造給財政署里的官兒們住的,我只不過運氣好攤上一間而已。」波布連忙解釋道。

  「你的主人真是會賺錢,他造那些樓房時,大多數人以為他會虧錢,香淑莉特大街的地皮可全都是天價,他不用來建造高檔昂貴的別墅,而是便宜的公寓,很難想像這些狹小擁擠的房子能夠值多少錢。

  「沒有想到會有那麼多人出高價購買,再加上沿着香淑莉特大街的一面被開闢成高檔商店,伯爵這一下子恐怕是賺足了黃澄澄的金幣了吧。」

  旁邊那個人說道。

  「我情願住在郊外的別墅裡面。」對面另外一個人說道。

  「這你就不懂了,公寓自然有公寓的好處……」波布言盡於此,再也不說下去了,顯然這些公寓另外有秘密。

  「波布,你就用不着那麼神神秘秘的了,誰還不知道,那裡是『情婦俱樂部』,聽說裡面還有個『俄斯普斯沙龍』,是這樣嗎?」赫德興致勃勃的問道。

  看他眉飛色舞的樣子,顯然,這傢伙早已經心癢很久了。

  「我這種人怎麼會有資格知道這些?你太抬舉我了吧。」波布訕訕答道:「我們啊,頂多就是在這裡喝喝酒,晚上,再找個巡迴劇團的小妞親熱親熱。」說着波布將手中的那張傳單揮了揮。

  他的話引來了酒館裡面一片轟然笑聲。

  卜哥有些坐不住了,如果他再長大幾歲,再成熟一點,也許他根本不會在乎,但是,現在的他畢竟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

  卜哥一口喝乾杯子裡面的麥酒,轉身走出酒鋪。

  酒鋪外面燦爛的陽光並不能夠驅散他心中的陰雲。

  卜哥看了一眼那耀眼奪目的太陽,現在時間顯然還早得很。

  也許正好趁此機會,回修道院去一次。

  雖然出生在首都魯普奈爾,並且在這裡住了整整七年,但是,對於魯普奈爾的大街小巷,卜哥早已經沒有什麼印象了。

  幸好夏姆修道院在魯普奈爾並不是一個默默無名的小地方,雖然路人總是用奇異的目光看着卜哥,因為他們實在無法將一個小丑和修道院聯繫在一起。

  夏姆修道院座落在魯普奈爾南郊的索魯河上。

  走在橫跨索魯河兩岸的木橋上,卜哥感慨萬千。

  當年他就是在這座木橋上乘上馬車,跟着養父養母離開修道院到南方去的,記憶中當時為了有人肯領養自己而興奮了很久,那時候,養父養母在自己眼中簡直是上帝派遣下來的天使,來拯救自己,來給予自己溫暖。

  當年的欣喜早已經化作流水,就像木橋下那靜靜的索魯河一樣一去不復返。

  九年之後重新回到這個地方,卜哥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情感,一點點的喜悅,一點點的眷戀,一點點的惆悵。

  木橋的那一頭便是夏姆修道院,一座吊橋給這個神聖莊嚴的地方增加了一絲封閉隔絕的感覺。

  青灰色的牆壁高大壁立,牆壁上開着小小的窗口,童年時代,自己總是盼望着能夠住在擁有大窗戶的房間裡面,那時候感覺修道院的窗戶實在是太狹窄了。

  卜哥信步走進修道院。

  在修道院大門一側有一個小小的彌撒台座,台座上雕刻着生命女神像,當年,自己就是被不知道什麼人放在這座台座上。

  卜哥從來沒有想到過找回自己的父母,不過,和大多數孩子一樣,卜哥也曾經猜測過自己的父母是什麼樣的人。

  也許他們是一對貧窮得養不起孩子的夫妻,為了生計不得不將自己拋棄在修道院門口,希望上帝能夠收留自己。

  這在卜哥來說,是最溫馨的夢想。

  而其他的任何解釋都讓他極為傷心,因為如果他的父母不是窮人的話,那麼他就是一個不應該降生到這個世界上來的私生子。

  正當卜哥站在彌撒台座前呆呆出神的時候,值班修女慢慢走到他的身邊。

  「您來到這世人絕步的地方有什麼事情嗎?」那個修女問道。

  對於這個修女來說,一個小丑出現在女修道院門口,這確實是一件相當奇怪的事情。

  卜哥被這聲呼喚驚醒,他轉過身瞧着修女說道:「尊敬的嬤嬤,我曾經是這個修道院撫養長大的孩子,英勃瑞修女還在這裡嗎?她是撫養我長大的嬤嬤,我想見她一面,並希望能夠真誠的問候她。」

  「英勃瑞修道院長?你想要見修道院長?我不知道修道院長會不會答應見你,不過我會為閣下傳達您的問候。您能夠告訴我,您的姓名嗎?」

  修女問道。

  「卜哥,這是英勃瑞修女嬤嬤為我取的名字。」卜哥回答道。

  「請您在門口等候。」修女說着倒退着走進修道院裡面。

  當她退到門口的時候,她突然想到些什麼,她問道:「卜哥先生,您能不能將您的裝束去掉——至少將您臉上的化妝弄乾淨。」

  卜哥三把兩把將臉擦乾淨,這原本就是他極為熟悉的工作。

  卸去小丑扮裝的卜哥,露出一張頗為英俊清朗的面容。

  看到這強烈的反差,那個修女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間羞紅了臉,她轉身飛快跑進修道院裡面。

  卜哥站在門口在四周轉來轉去。

  一切是那麼的熟悉,河岸邊上的那叢野草仍舊生長得如此茂盛,就像當年自己離開時一樣,吊橋上那顆朽爛的鐵釘仍舊沒有換掉,碎裂斷落的牆角還剩下半塊青磚,時間好像因為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而行走得特別緩慢。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從修道院裡面走出一位修女嬤嬤來。

  歲月流逝,使得卜哥從一個小孩童成長為一位少年,同時,也在英勃瑞修女的臉頰上增添了時光的刻痕。

  不過,在卜哥眼中修女嬤嬤並沒有改變多少,英勃瑞修女仍舊是那樣的美麗,猶如飄落到人間的天使,恬靜安詳的神情總是能夠給予他溫柔的撫慰。

  「你長大了。」英勃瑞嬤嬤微笑着說道。

  「嬤嬤,我向上帝祈禱,願你健康。」卜哥說道。

  「謝謝,你來有什麼事情嗎?」英勃瑞修女問道。

  卜哥聽到如此一說,倒愣在那裡了,他原本就只是回來看看的,並沒有特殊的目的。

  看到卜哥的神情,英勃瑞修女立刻明白了卜哥的意思,她溫和而又慈愛的點了點頭:「你還記得這個地方,真是難得,既然你已經來了,就進來坐坐吧,我也想聽你說說你離開修道院後的經歷。」

  說着,英勃瑞修女轉身向修道院裡面走去。

  卜哥跟在她的身後。

  回到這個當年長大的地方,感覺真是奇怪。

  穿過那一排排青石條廊柱,看到禮拜堂前跪着的那些孩童,看着這些不安分的扭來扭去,但是目光始終緊盯住教養嬤嬤以及她手上教鞭的孤兒們,卜哥不禁想到,他曾經也是他們中的一員。他也曾經經歷過這樣的生活。

  孩子們顯然對於一個小丑裝束的人走進這寂靜而又封閉的修道院,感到極為奇怪。

  即便在修道院中,小丑對於孩子們來說,仍舊充滿了吸引力。

  但是在上帝面前虔誠祈禱的時候,教養嬤嬤可不會允許這些孩子有絲毫的走神。

  因此在卜哥身後,教鞭的揮舞聲和孩童短促的驚叫聲連成一片,緊接而來的便是教養嬤嬤於那些不聽話的孩子,宣布他們應得的懲罰。

  卜哥完全能夠猜想得到,這些倒霉的孩子將受到什麼樣的懲罰,也許這個星期五晚上的懲罰課,將是修道院有史以來最繁忙的一堂懲罰課。

  對於自己這個前輩給那些倒霉的孩子們帶來的麻煩,卜哥深感抱歉。

  離開禮拜堂,卜哥跟着英勃瑞修女來到修道院後院,這裡以前他很少進來,因為這裡對於孩子們來說,平時絕對是禁止入內的,只有每個月負責值日的那一天,要到後院來為修女嬤嬤們打掃屋子。

  在卜哥的印象中,打掃修女嬤嬤的房間是一件很累的工作,因為他必須跪在地上用抹布用力擦洗地板。還得爬上高高的窗戶,將窗戶上的玻璃擦得乾乾淨淨。

  英勃瑞修女嬤嬤很和善,稍微有些不乾淨,也不會嚴厲的指責自己,但是,這樣的好運並不是經常擁有的,一旦核查者是當年的院長嬤嬤,那麼這天的晚餐絕對沒有自己的分了。

  不過和那些於教會的巡查修士比起來,那位院長嬤嬤又要仁慈多了,院長嬤嬤最多讓孩子們挨幾下教鞭,而那些巡查修士卻喜歡將受懲罰者關進小黑屋子裡面去。

  修道院西側的小黑屋子曾經給卜哥留下過無數恐怖的記憶。

  重遊舊地,卜哥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

  修道院後邊最南端的那個庭園,便是院長住的地方,這裡是卜哥從未進入過的所在。

  院長住的地方顯然要比修道院其他房間精緻得多,但是在卜哥看來仍舊稱得上儉樸這兩個字。

  紅松木的地板上打着蠟,光可鑑人。靠牆邊擱着一座書架,紅漆黑框鑲邊,沒有過多的裝飾。書架上整整齊齊的擺放着那些厚厚的宗教典籍。

  西邊牆壁上掛着一幅神像。

  客廳中央面對面放着兩張長凳,中間擺着一張長條形的黑漆茶几。

  英勃瑞修女在其中一張長凳上坐了下來,她指了指面前的那張長凳,示意卜哥坐下。

  「現在可以說說你的故事了吧。」修女嬤嬤看着卜哥說道。

  「自從離開修道院之後,我跟着養父母去往南方的港口城市紐斯,養父在那裡經營着一座規模不小的商行,最初我們的生活確實不錯。

  「養母對我相當愛護,她給了我前所未有的溫馨,我原本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個人,養父則忙碌於生計,他給了我舒適的生活。

  「可惜,厄運始終鍾情與我,它不但殘酷的剝奪了我幸福的生活,甚至還牽連到了慈愛的養母——這位人間善良的化身。

  「養母死後,養父十分悲傷,他的性情變得憂鬱,我和他的關係原本就不是很親切,而縈繞在我身上的厄運也深深影響着養父,使得他討厭我,並且最終將我趕出了他的家。

  「在我走投無路之際,我遇到了一批同樣身為命運棄兒的同伴。他們為了生活,組成了一支巡迴劇團,我跟着他們走南闖北,這幾年倒是到過不少地方。」卜哥簡單地說了一下自己的經歷。

  「你不曾想到過回修道院來嗎?也許我可以為你找到一個差事。」英勃瑞修女問道。

  卜哥猶豫了一下,這對於他來說確實是再好不過,他再也用不着顛沛流離過那朝不保夕的生活了,不過,正當他想一口答應下來的時候,他的腦海中突然間出現了坎妮小姐的身影。

  當初在自己被趕出家門的時候,在自己最悲傷無助的時候,用溫暖的雙手撫慰自己的坎妮小姐,在燈光下反覆盤算着每天的生活開支的坎妮小姐,卜哥感到自己接受英勃瑞修女的提議,就好像是對坎妮小姐的背叛一般。

  卜哥深懷歉意的說道:「嬤嬤,我想我只能夠遺憾的放棄您為我創造的美好未來,巡迴劇團在我最艱難的時候幫助了我,我不能夠背棄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