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 - 第20章
藍晶(血珊瑚)
他已經在算計那些貴族青年了,那些人年紀輕,閱歷相對淺薄,比較容易拉攏。不過年輕同樣也意味着缺乏發言權,所以他還必須拉攏一批像馬爾海姆男爵這樣說話有分量的人。
老男爵當然也能夠猜到卜哥的意圖,所以一路走來只是談論一些人文地理和動植物之類的話題,絕口不談鎮上的事情。
遠處那建造到一半的別墅,多多少少吸引住了老頭的一些目光。
說實話,對於這樣一幢用大大小小的木箱子堆壘起來的房子,他絲毫看不出有什麼好,從結構看來,整幢別墅就是兩層木箱子簡單的壘起來,下面一層大一些,上面一層小一些。
士兵們此刻正在圍繞着別墅造一圈圍牆,圍牆是用石頭堆砌,讓老頭有些看不明白的是,圍牆居然堆成了斜坡。
雖然無法理解,老男爵卻也不敢隨意評論。他也聽說了,這幢奇怪的建築物是年輕的鎮長,按照偉大的全能天才智慧之星的設計而建造的。他絕對不會認為自己對建築和美學的理解,能夠超越那位天才。
也正因為這樣,鎮上的很多人都看到過那個用木棍和黏土做的模型,居然沒有一個人敢嗤笑,最多只敢在私下裡說,模型做得實在太難看。
所有的人都期待着別墅完工。
「馬爾海姆男爵,您能夠想像出別墅建造好之後的樣子嗎?」卜哥猜到老頭在想些什麼,卻故意問道。
「不能,像我這樣的人,和那位智慧之星,根本不是同一個檔次的人物,難以理解他的超絕智慧,只能夠在一切呈現於面前之後,去感嘆他的超絕和偉大。」馬爾海姆神情肅穆地說道:「我只是一個凡夫俗子。」
卜哥笑了笑,他也有同樣的感覺。
「智慧之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卜哥問道:「他的名字到處都可以聽到,但是很少有人提起他的生平。」
「聽說您原本在芭瓦德維伯爵身邊做事,最了解這一切的,恐怕就只有芭瓦德維伯爵本人了。」馬爾海姆男爵說道。
「伯爵從來不提他這位祖先的生平經歷。」卜哥搖了搖頭,他隱約感覺到,伯爵對那位先祖有着非常複雜的情感,一方面確實為之而驕傲,但是另一方面,那位天才似乎又是某種禁忌的存在。
馬爾海姆男爵猶豫了一下,有些事情不太好說,不過他最終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年輕的時候,我也曾經對此感到奇怪,好像有人不希望這段歷史被世人所知,古往今來曾經出現過許多天才,但是沒有誰像智慧之星那樣奇怪。其他天才的發現,全都是建立在前人觀點的基礎上,但是他卻不一樣,所有出自他的東西,都顯得那樣突兀,在他之前,全都沒有類似的先例。」
突然間老頭的聲音變得低沉了下來,仿佛是在自言自語,又仿佛是在對卜哥說話:「智慧之星活躍的時代,恰好是法克王國的一個轉折點,之前的法克攪進七十年戰爭之中,被周邊的國家圍攻,可以說是最虛弱的時候,但是突然間連着打了幾場勝仗,差一點滅了敵人的聯軍,之後只過了五年時間,戰爭就結束了。
「當時法克還不是大陸的中心,大陸的中心在南方。但是七十年戰爭之後,法克很快就超過了南邊的那兩個大國。按照以往歷史的規律,一個國家發展那麼迅速,應該有很長一段上升期,但是智慧之星活着的最後十年,法克卻異常動盪,這種動盪內部,十年之中,前前後後發生了十幾場暴亂……」
老男爵沒有繼續多說,不過這些已經足夠卜哥想很久了。
過了好一會兒之後卜哥說道:「您好像對智慧之星非常有研究。」
老頭苦笑了一下說道:「每一個和我一樣的人,恐怕都會對那位天才感興趣。芭瓦德維家族原本和我們一樣,甚至還不如我們,據說智慧之星的父親是個賭徒和騙子,一輩子都在欺騙和賭博之中度過,臨死的時候欠了一屁股債。
「但是到智慧之星死的時候,芭瓦德維家族擁有的財富絕對超過各國王室,而僅次於教會。在聲望方面更是無人能夠企及,和他同時代的教皇或者國王的名字,未必有多少人記得,但是他的名字流傳至今。」
卜哥看了一眼身後遠處那破敗的小鎮,他似乎明白了,原來人們崇拜智慧之星,並不是因為智慧之星本身有多麼偉大,而是人們希望自己能夠變成另外一個智慧之星。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兒時那些怪誕的理想,何嘗不是一種對生活能夠有所改變的渴望?
他們說話的時候,工地那邊正將一個用木架搭成的斜坡,釘在圍牆之上,斜坡一直連到上面那層木箱子的三分之二的位置。這是老男爵最難以理解的地方,就是這個斜坡和那道奇怪的圍牆,使得整幢別墅看上去,就像是只有下半部分的金字塔。
卜哥知道老頭在想些什麼,他並不打算吊老頭的胃口:「在我做的那個模型之上,沒有辦法將最後一部分表現出來,這道斜坡將會被鋪上一層泥土,然後在上面種植草皮和灌木。這與其說是一幢別墅,不如說是裡面被挖空了,能夠用來住人的假山。」
老頭閉上了眼睛,在腦子裡想像着,好久才把眼睛睜開,滿臉是敬畏的神情:「絕妙,實在是絕妙,這既是一幢別墅,又是一片設計巧妙的園林,別具匠心還容易建造,天才不愧是天才。」
卜哥微微一笑,智慧之星如果只有這兩招的話,就不會被稱為絕世天才了,他繼續解釋道:「只有這些的話,仍舊不能夠顯示那位天才的高明。
鋪上那層泥土再種上青草,等於給別墅披了一層棉被,有冬暖夏涼的好處。泥土鋪在斜坡之上,斜坡底下有那麼大一塊空間,足夠隔斷潮氣。
「這個三角形的空間同時還是通風透光的管道,其他的好處還有很多,只有等到別墅造好之後再解釋。
「我現在煩惱的是這裡的土壤不堪使用,土壤之中有太多沙礫,而且鹽分的濃度太高,根本種不活任何植物。」
說着卜哥的話鋒一轉:「馬爾海姆男爵,還記得上一次我們為什麼會相識嗎?您的院子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讓我非常驚訝的是,這裡如此貧瘠的土地,怎麼可能種植出碎星草這類珍稀無比的植物?」
老頭想了想,覺得這並不是什麼必須保守的秘密,隨口說道:「您說的確實不錯,這裡的土地貧瘠了一些,到處都是山,多是裸露的岩石,就算能夠找到幾塊覆蓋土壤的平地,也多是沙質土壤,根本生長不出什麼東西,這也是小鎮一直以來都很貧窮的原因。
「這裡的海床很淺,您想必看到過退潮時露出的那些沙地,但您恐怕不知道,更遠的地方還有幾片沙洲。就算是漲潮的時候,這些沙洲也不會被淹沒,那裡也就成了鳥類的天堂,久而久之,沙洲上面堆積起一層厚厚的鳥糞,這層鳥糞是用來種植植物的最好土壤。」
「看來我也得去挖一些鳥糞來。」卜哥開玩笑般地說道。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兩個人溜達到了一個沒有太多人的地方。遠處有托爾放哨,這裡絕對是說話的好地方。
「馬爾海姆男爵,請恕我冒昧,您在煉金方面想必有很深的造詣吧。」
卜哥覺得剛才已經繞夠了圈子,現在可以直插話題,他並不擔心會嚇壞馬爾海姆男爵,研究鍊金術算不上什麼罪名。
老男爵微微一驚,不過他也沒有太過意外,當初卜哥對碎星草那麼感興趣,他已經有所懷疑了。不過他同樣也不敢承認,他忌憚的是卜哥身上的護衛騎士頭銜。
「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這裡的人很多都對此非常感興趣,上一次我在這裡轉了一圈,唯一讓我感到振奮的,就是看到了許多稀有的材料。」
卜哥乾脆把話挑明,而且還把鎮上的其他人也拉了進來。
「您對這也感興趣?」老頭半真半假地問道。
「我是被表兄帶進這個圈子的,他在這方面的研究上花了大量的金錢和精力,快要有所收穫的時候,卻碰到了這個意外。」卜哥說道,他並沒有撒謊,確實是那個神秘的地下室,使得他走上了這條路,不過他也沒有完全說實話。
現在小鎮上的人,大多已經知道卜哥的爵位是怎麼來的了,也清楚那位表兄是什麼樣的人物。
「您的表兄已經煉出黃金了?」馬爾海姆男爵問道。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了,你我都沒有魔力,根本做不到改變元素。」
卜哥試圖證明自己確實對鍊金術有所研究。
「想必您的表兄發現了某個非常實用的配方。」老男爵說道,每一個研究鍊金術的人都知道怎麼才可能發財。
「您猜得一點沒錯。」卜哥說道:「我可以讓女人們自己打開錢袋。」
「不會是化妝品之類的東西吧。」老男爵苦笑道:「難道你不感到奇怪,為什麼你的表兄沒有用這個配方發財?」
卜哥有些愕然。他原本以為是那位前甹浦男爵缺乏商業頭腦,所以放着手邊的財路不知道利用。但是現在看來是另有原因。
老頭似乎不打算隱瞞,卻也不想把話說得太過明白,這類事情有很多讓人忌諱的地方:「我聽過一個故事,說的是曾經有一個魔法師煉出了能夠讓人返老還童的藥水,他打算將藥水獻給國王,來換取金錢、名譽和地位。
「國王喝下了藥水變得非常年輕,所以很高興,給了魔法師所需要的一切,但是不久之後,國王突然間想到,這種藥水既然可以讓他變得年輕,同樣也可以讓他的敵人變得年輕,這是他所不允許的,他還擔心自己會再一次衰老,所以藥水配方無論如何要掌握在他的手裡。
「他決定派人去抓那個魔法師,並且下令在詢問出配方之後,就將魔法師處死。
「魔法師無意間知道了這件事情,連夜逃跑了,在逃跑之前,他毀掉了藥水和配方。」
老頭的故事,讓卜哥打了個寒顫。雖然他相信那兩張配方,還不至於引起別人的殺心,不過用過配方,並且發現配方有效的那些貴夫人和千金小姐,會不會像故事裡的國王那樣,向他逼問配方,就很難說了。
至少他知道一件事情,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可以讓他無法拒絕。
「鍊金術不是那麼用的。」老男爵嘆息了一聲說道:「我倒是聽說過一個真正憑藉鍊金術發財的人,他發現了一種配方,可以讓染料的顏色更加鮮艷,而且不會被水洗掉。雖然也有很多人眼紅他的配方,不過眼紅的人大多是和他地位相同的染房老闆,根本拿他沒有辦法。」
「那些眼紅的人難道不會找一個貴族對他施壓?」卜哥有些不能認同。
老頭說道:「他同樣也可以找一個靠山啊,像他這樣成功的商人,想要尋找靠山要容易得多,最簡單的就是找個門路成為宮廷供應商,有哪個靠山比國王更加強硬?
「國王是不會貪圖這種配方的,事實上就算國王得到了配方,也不可能自己開染房,仍舊要找一個人來幫他辦這件事,既然這樣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卜哥靜靜地聽着,時而點點頭,他又學到很多東西。
過了好一會兒,卜哥問道:「您研究了一輩子鍊金術,難道就沒有什麼成果嗎?」
老頭只能苦笑着搖了搖頭。他二十歲的時候同樣意氣風發過,認為自己可以靠煉金創造奇蹟,但是越研究下去,越發現煉金其實是一件非常費錢的事情。
之所以他還在研究鍊金術,是因為他已經停不下來了,一旦放棄,就意味着以前所投入的金錢和精力就此白費,這是他絕對無法承受的。
看到老頭沉默不語,卜哥連忙換了個話題:「我能問一下,碎星草的種子是從哪裡來的嗎?」
「你應該很清楚,鎮上那些店鋪做的是什麼交易,他們走南闖北,偶爾會找到一些有用的東西,有時我們也會請他們幫忙尋找一些材料。」老頭解釋道。這不是什麼必須保守的秘密,就算他不說,在這裡住的時間長了,遲早也會知道。
卜哥立刻就明白了,他沒有到這裡來之前,就已經猜到小鎮上的這兩種人,互相之間可能有某種聯繫,要不然不可能這麼長時間相安無事。馬爾海姆男爵現在所說的,恐怕只是冰山的一角。
「這裡應該有一個類似煉金沙龍的聚會吧。獨自一個人研究鍊金術,實在太花錢了。」卜哥嘆了口氣說道:「我並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樣風光,所有的錢全都投在這裡面了。」
他這樣說,另外一個原因就是為了埋下一個伏筆,萬一將來露出破綻,他還可以用充門面來作為藉口。
老男爵並沒有回答,而是隨口問了卜哥幾個問題,那全都是研究鍊金術的時候,會遭遇到的難題。
很幸運的是卜哥都能夠答得上來,當初強行記憶在腦子裡面的知識,終於派上了用場。卜哥順口也詢問了馬爾海姆男爵幾個問題,那都是筆記本上記錄的,死去的那位甹浦男爵遇到而未曾解決的題目。
甹浦男爵在煉金研究方面走得明顯比馬爾海姆男爵要遠得多,以至於老頭支支吾吾了老半天之後,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
老頭最後也沒有鬆口,既沒有承認有那種沙龍存在,也沒有否認。不過老頭答應了卜哥一件事,那就是,有機會的話幫他弄一些材料。
在工地的交談,讓卜哥又撬開了小鎮的一道口子。在回去的路上,他就預感到,馬爾海姆男爵所在的這個圈子遲早會接納他。
原因非常簡單,研究鍊金術最頭痛的是兩件事情,一個是沒有人指點,另外一個就是沒錢。
煉金是非常費錢的一件事。就拿最常用的燃料來說,煉金絕對不能夠用煤,而要用一種叫炭精的東西。此物是從木炭裡面提煉而得,一公斤最好的木炭最多只能夠提煉出二十克左右的炭精,可見煉金有多麼昂貴。
而沒有人指點更麻煩,對研究鍊金術的人來說,實驗失敗是家常便飯,沒有人指點的話,一項實驗失敗幾百次是很可能的事情,一次失敗浪費的材料就足夠讓人心疼好幾天,更何況幾百次失敗。
卜哥很慶幸他的那位「表兄」在煉金方面的造詣,要遠比馬爾海姆男爵高明得多,這讓他有足夠的資本冒充一個煉金高手。
正因為如此,卜哥一回到旅店,就立刻將那幾本煉金筆記拿出來看,他已經荒廢了將近半個月時間了。
這種緊迫感,讓卜哥在接下來的幾天裡面,除了固定的時間到工地去看一看,其他時間都躲在房間研究那幾本筆記。
工程進行得非常順利,第二天收工的時候,整幢別墅的結構其實已經完工了,第三天士兵們除了按照設計圖紙,用石塊堆砌出一圈形狀並不規則的緩坡之外,就只有在那些木頭盒子上,鑿出門窗來了。
只有一個小隊比較倒霉,必須劃着小船到外海的沙洲上面去取鳥糞。
三天之後,莫姆帶着他的士兵離開了,他們的工作已經完成。
跟着接手的,是車馬行老闆德羅的手下,車馬行最賺錢的其實是給別人訂製馬車。
馬車和房子一樣也有窗戶和門,不過造馬車和造房子不一樣,一輛馬車用十年差不多也該報廢了,所以馬車的門和窗戶用不着結實,大多用輕質容易加工的木材做骨架和芯子,外面再貼上一層名貴的硬木外殼。
卜哥從來沒有想過在這個鬼地方待上十年,他只需要一幢外表光鮮的別墅,車馬行那種「偷工減料」的做法,對他來說正合適。
德羅的人來的時候,是帶着事先製造好的門和窗一起來的,早在這邊還在平整土地的時候,車馬行就已經開工了。這些門窗全都是用軟木做芯子,用黑胡桃木做外殼,上面沒有什麼多餘的裝飾品,所以製作起來非常迅速。
這幢別墅需要裝的並不只是門窗。
地板、牆壁、天花板全都是粗木的,都需要用更加精細的材料「包裹」起來。對於這些,卜哥就沒有自己去設計了,他相信車馬行的「包裝專家」在這方面肯定比自己更加擅長。
唯一一個花錢請來的人是園藝師,這位同樣也是替芭瓦德維伯爵工作的人,和執事埃德是老朋友。埃德一開口,這個園藝師就答應前來幫忙,而且給了卜哥一個優惠的折扣。
能夠在芭瓦德維伯爵手下做事,肯定有些本事,也不知道這位園藝師走的是哪裡的門路,居然直接弄來了大片現成的草皮。
原本卜哥預計現在種下草籽,需要到春天才能夠看到的效果,沒有想到,用現成的草皮直接一鋪,效果轉眼間就顯現出來了。
沒有鋪草皮和移植灌木之前,這幢奇怪的別墅就是一個光禿禿的土坡,樣子一點都不好看,根本配不上智慧之星的名頭,但是草皮一長上去,效果完全兩樣。
只見一座異常精巧雅致的微型假山,聳立在臨海的高台之上。如同天鵝絨一般細潤的綠色緩緩地沿着斜坡鋪下來,其間點綴着幾叢灌木,這些灌木品種各異,錯落有致地聚在一起,給人一種自然和諧的感覺。
別墅的頂部是一個小小的平台,在卜哥原本的計劃之中並不打算種植草皮,而是作為屋頂平台,沒有想到那個園藝師興之所至,居然把這裡也種上了草皮,並且費盡心機弄成了一個小型植物園。
還沒有等到別墅徹底完工,這幢別墅的名聲已經遠遠地傳了開去。
這一次不但小鎮上的人全都圍攏過來觀看,甚至連首都魯普奈爾都有人聽到了傳聞。一開始,大多數人都將信將疑,並不認為這樣一個貧瘠的小鎮能夠弄出什麼不得了的東西,所以最多也只是派一個僕人來看看。
那些僕人何曾見過這樣的房子,自然是驚為奇蹟,回魯普奈爾之後一番吹噓,引得許多住在首都魯普奈爾的貴族也產生了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