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 - 第4章
藍晶(血珊瑚)
這倒是委屈了扮演男水神的密特,密特在劇團中是和卜哥齊名的漂亮小伙兒,不過比起卜哥來,他顯得更文靜更虛弱,他那身削瘦的排骨身軀,倒是頗為適合扮演傳說中骨瘦如柴的水神波斯特拉。
雖然沒有密特和卜哥那樣出色,托爾倒也不算是一個醜人。他的強壯肌肉是劇團中其他男性所沒有的,因此,他也比劇團中其他六個男性成員更受女性顧客的歡迎。
和別人比起來,都克確實沒有任何先天上的優勢,他長着一副很平凡普通的面孔,不過他是劇團中最擅長表演的一個演員,也只有他才能夠將火神普里同的固執倔強以及火爆脾氣演繹得活靈活現。
因此,都克堪稱劇團的台柱,只可惜擁有如此才華的他,除了劇團中的人以外,沒有任何人欣賞。
巡迴劇團的另外三位男性成員正鑽在花車底下,他們的工作和那些牛馬並沒有什麼兩樣。
坎妮小姐並不是沒有考慮過用馬來拖曳花車,不過馬匹進城是要繳稅的,國王陛下並沒有因為狂歡節而撤銷這條稅收,因此精打細算的坎妮小姐最終放棄了這個打算。
狂歡節遊行慶典雖然已經開始了,但是還沒有輪到她們的花車加入到遊行的隊伍,因此停在街道上的花車和遊行人群仍舊一點都沒有動起來。
只不過大多數人已經登上花車。
卜哥現在才真正了解坎妮小姐的精明和高超。
因為花車上用來裝飾的是幾乎沒有重量的棉花,因此,她們的這座花車可以說是這條街上最高大最醒目的一輛花車,給人一種鶴立雞群的感覺。別的好處不說,單單顯眼這兩個字就讓國王陛下的那二十枚金幣,十拿九穩的落到坎妮小姐的手中。
雪白的雲團,亮麗的靚女,美麗和醜陋的強烈對比,生動別致的造型,所有這一切都比周圍的那些花車高明得多。
卜哥絕對相信,這些棉花將會在慶典結束之後,被塞進她們的被褥之中,剛剛過去的那個冬天,證明她們的被褥有些太薄了一點,有必要再增加一些棉花。
而搭建馬車的那些木料,坎妮小姐肯定有辦法將它們高價賣掉的。卜哥甚至猶豫,要不要告訴坎妮小姐,木料很快就要漲價了。
坐在這麼高的地方,很少有東西能夠擋住他的視線。他根本用不着像別人那樣踮着腳尖,或者爬到街道兩邊的行道樹上,就可以輕而易舉的看到遠處參加狂歡節遊行的隊伍。
走在遊行隊伍最前面的是「贖罪者」的隊伍。
他們至少齋戒了一個星期,現在更是用鞭子抽打自己,來完成他們神聖的贖罪。
按照教會的說法,節制飲食能夠淨化人的精神,洗滌人的心靈,忍受痛苦折磨,則能夠刷淨靈魂接縫處的污穢。
贖罪者們都是男人,走在遊行隊伍的前頭。
他們後面是站在華麗傘蓋下的主教,主教用雙腳而不是馬車行走在香淑莉特大街之上,高舉着華麗傘蓋的那兩個高級教士,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在他們身邊跟着替換的教士,看來那華麗的傘蓋分量頗為不輕。
在主教的身後是抬架上的神像以及牧師、教友會組成的長長隊伍。
用上好木料製作的沉重抬架,需要十幾個人才能夠抬得動,但是,這顯然是最好的贖罪手段,因此擁擠在抬架之下的人,遠遠超過需要的人數。
魯普奈爾擁有眾多教堂和修道院,能夠出席狂歡節慶典遊行的,只是他們中的很小一部分人,而且只有修士而沒有修女,顯然像英勃瑞嬤嬤那樣的修女在修士們看來,只能夠用來為修士們驅除身上的罪孽。
主教不停地朝這邊和那邊劃十字,一個侍祭搖晃着香爐。
跟在教士們身後的才是女人。習慣就是這樣,因為女人是最難受到救贖的,也是罪孽最深重的生物,更糟糕的是,沒有什麼人能夠驅除她們身上的罪孽。教士們相信,罪孽會在女人們的體內越聚越多。
贖罪者們除了腿上鎖着腳鐐之外,他們或者肩上扛着沉重的鐵塊,或者兩臂抱住鐵塊,或者用鞭子抽打脊背。
用這種鞭子抽打自己是遊行中最刺激的節目,因為他們身上真的鮮血淋漓並且尖聲吼叫。
贖罪者們的高頂帽上或者鞭子上都綁上了彩帶,每個人用各自的顏色,以代表他們各自不同的罪行。
因此如果看到哪個人的彩帶五彩斑斕,煞是漂亮,那麼這個人如果不是一個最虔誠,最深刻反省自己的行為,真正希望得到救贖的信徒的話,那麼他便真的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傢伙。
等到這群人走過去之後,才是正式化裝遊行的人群。
香淑莉特大道上全是戴着假面具的人。
儘管可能有些俗套,但滑稽角色、小丑和傻瓜依然是裝扮中最經常出現的角色。
形形色色的車輛行進在道路中央。出租馬車、市民馬車、帶篷大車、皮篷式兩輪小車、單馬有篷雙輪車,甚至還有帶着徽章的貴族院議員和公使的車輛。
這些車輛有的經過了精心裝點,變成了一輛輛與眾不同,各有特色的慶典遊行彩車。不過毫無裝飾,就這樣樸素的跟着車隊一起遊行的馬車其實也有不少。
那些車輛的主人,顯然希望能夠占據一個最好的位置,好好欣賞這場盛大的狂歡節遊行。
一輛裝扮成一整頭肥牛,並用八頭滿是黑白斑點的奶牛拖曳的花車,特別吸引人們的注意。卜哥早已經認定,這輛肥牛車恐怕是他們這輛花車最強而有力的競爭對手。
在魯普奈爾的狂歡中,這些車輛順序前進,按治安官的嚴格要求,一輛緊跟一輛,好像在筆直的軌道上行駛一般。
在這車隊中的任何人,既是觀眾又在演出,每一個參與狂歡節遊行的人在盡情展示自己的同時,也在欣賞着其他的創意。
治安官沿着車隊跑來跑去,好像看羊的群狗。
更加威嚴,充滿氣勢的是那些騎馬巡視的治安官,他們身穿鋼質胸甲,手中拎着兩米長的包鐵長杆在車隊兩邊駕着馬慢慢的行進着。
因為戴着假面具,很多平時可能會感到極為羞恥的動作,在這萬眾狂歡的日子,也在眾目睽睽之下表演了出來。
治安官們對此全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狂歡節這天,沒有人會來管這些破事,戴上假面具之後,每一個人都會肆意放縱,只要不出大的事情,就用不着去管。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總算輪到卜哥他們的花車加入遊行的車隊了。
前面的車輛開始緩緩開動,偏偏在臨街口的地方,一輛花車出了故障,車隊又給堵在了街道裡面。
等到治安官趕到,並將花車拖開之後,遊行的車隊才重新緩緩啟動。
穿出街口,駛上寬闊敞亮的香淑莉特大道。
香淑莉特大道兩旁的人行道上擠滿了圍觀的行人,大道兩旁那些高大而又豪華的建築窗口,擠滿了好奇的人。
這些圍觀的行人有的本身也是狂歡節遊行慶典的表演者,也有的興致勃勃的加入到遊行隊伍中跟着一起前進。不過更多的是僅僅站在旁邊圍觀看熱鬧的人。
令卜哥感到慶幸的是,他們的花車顯然很受歡迎,因為跟在他們這輛花車一起前進的人相當多,花車上那些美麗女孩子是真正吸引人們的原因。
從甘菲道爾大街,穿過六月廣場,再經過星光廣場、勝利廣場、托雷多大教堂,和庫肯霍夫花園,前面便是魯普奈爾中央廣場。
那裡是整場狂歡節慶典遊行的終點,也就是在那裡,所有花車將要接受國王陛下親自檢閱,國王將從這些花車中挑選出令他滿意的那幾輛。
對於國庫來說,二十金幣根本算不得什麼,同時國王陛下也以慷慨大方而名聞遐邇,他應該不至於就挑選幾輛,按照他的脾氣,只要他稍稍滿意,或者身邊的重要大臣,幾位主教,以及大主教稱讚幾句的,恐怕都能夠得到那二十枚金幣的獎賞。
卜哥他們對於這筆獎賞是志在必得的,不過大多數花車的主人,並不太在意這二十枚金幣,特別是那些毫無創意粗製濫造的花車,他們的主人恐怕都是些很有來頭的貴族公子哥。
他們想要贏得獎賞,只不過是為了增加一些在茶會上閒聊時,炫耀的資本而已。
當車隊快要接近中央廣場的時候,普通的馬車和參加遊行的行人被帶離了遊行的車隊。
但是車隊行駛的速度並沒有因此而加快多少。
每一輛參加慶祝遊行,並將接受國王陛下檢閱的花車,都必須接受治安官和皇家衛士們,三番五次的檢查。
正當一群皇家衛士登上花車,開始搜查卜哥一行人的時候,正當那些衛士手持細刺劍在棉花堆裡面戳來戳去,以證明裡面沒有隱藏着什麼危險東西的時候,正當一位士官站在坎妮小姐身邊和她攀談着的時候。
突然間,廣場上傳來一陣極為沉悶的雷鳴般的聲響。緊接着又是一串「錚啷」刺耳的金屬碰撞聲。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過整個車隊一下子停了下來,給每一個人的心頭都籠罩上了一層陰影。
很快一隊隊騎着馬的治安官圍攏了過來,他們的手裡拎着的不再是長條形的杆子,而是鋒利的長劍和繃緊了弦的十字弓,那尖銳致命的弩箭早已經安在了導軌之上,弩箭隨時能夠呼嘯而出,射向預定的目標。
看到這一切,每一個人都明白,肯定出了大事。
今年的彩車遊行算是完蛋了,只是不知道,整個狂歡節慶典會不會因此而停止。
發生了如此變故,對於卜哥來說,並沒有任何影響,不過,他完全猜測得到,坎妮小姐心中肯定充滿了遺憾。因為她原本十拿九穩能夠拿到手的二十金幣,這下子泡湯了。
遊行的人群還沒有散去,無數花車仍舊停在香淑莉特大道上,事實上,沒有那些治安官的允許,誰都別想動彈分毫,就算伸懶腰,都會引起治安官們的警惕。
又過了半個小時左右,遠處響起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和鎧甲碰撞作響的聲音,這一次出場的不再是治安官,而是拎着鐵戟的士兵。
神情嚴肅的士兵和治安官們,開始搜捕每一個可能的危險分子。
遊行隊伍中,那些裝扮醜陋的、模樣兇惡的、身材魁梧的,這下子可都要倒霉了。
這些不幸的人被治安官押解上了迅速趕來的囚車。
囚車這下子變得比任何一輛狂歡節花車都要熱鬧,因為那裡面滿滿的塞着各種各樣的「妖魔鬼怪」,再加上囚車後面那拇指粗細的鐵欄杆,將這些活妖怪全都鎖在裡面,一眼看去頗有末日審判的感覺。
可以想像,今天晚上的魯普奈爾的監獄裡面,將是最熱鬧的地方。
卜哥自己完全用不着擔心,因為,按照治安官和士兵們的喜好看來,他們不會來逮捕他這個「酒神」俄斯普斯,不過花車後面的密特,托爾和都克,可能就沒有這麼安心了。
事實上,如果不是那位士官始終和坎妮小姐熱情攀談着,他們三個人可能早就被押上囚車了,因為每一隊治安官路過他們身邊的時候,總要從頭到腳將他們仔仔細細打量一番。
「您是一位騎士?」坎妮小姐問道。
那士官顯得有些洋洋自得,他說道:「我是預備士。」
「您真是了不起。」坎妮小姐恭維道,雖然她很清楚,大部分的預備士終生都無法轉成正式的騎士,不過此刻這位士官卻是她們的保護傘。
「那當然,不久之後我肯定能夠獲得晉升。」士官顯得極為高興。
坎妮小姐看到身邊這位士官這麼高興,立刻趁機問道:「剛才,廣場裡面到底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情?」
「我不知道。」士官看到坎妮小姐露出失望的神情,連忙說道:「我可以幫你問問。」
說着,他站在花車頂上張望起來,過了一會兒,他朝着遠處高聲喊道:「布萊克!過來!我有事情要問你!」
隨着他的呼喚,遠處一個騎着馬,頭戴金色軍盔的士官向這裡走了過來:「有什麼事情?」
「剛才廣場上發生了什麼事?」陪伴在坎妮小姐身邊的那個士官問道。
「有一輛花車裝扮成騎士,那些傢伙的鎧甲看上去明顯是假的。沒有想到他們手裡的騎槍竟然是真傢伙,那輛花車經過主席台的時候,所有的騎槍同時投射,好在大部分被擋了下來,只是主席台上好像死了個人,還傷了十幾個兄弟。」
「誰死了?需要降國旗嗎?」士官問道,他當然不敢直接問國王或者某個大人物是不是死了。
「好像,那並不是一個什麼了不起的傢伙,只不過是一個書記官或者保鏢什麼的,也許國王陛下會賜予他一面國旗,讓他蓋在屍體上吧。這些恩典總是會有的。」布萊克聳了聳肩:「還有什麼事情嗎?我還得巡邏呢!」
站在坎妮小姐身邊的士官擺了擺手,打了個招呼之後,便任由那位布萊克士官離去了。
聽到這個消息,劇團上下都稍稍鬆了口氣,只死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應該不至於影響到狂歡節。
不過花車遊行肯定只能慘澹收場了。
搜捕進行了幾個小時,最終不知道是因為監獄裡面關滿了嫌疑犯,再也塞不進一個人了,還是上面的人感覺到這樣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所以快要到傍晚的時候,新的命令終於下來了。
人群被治安官和士兵們驅散,他們各自回家,花車也同樣打道回府。
臨走的時候,那個士官和坎妮小姐依依惜別,兩個人你儂我儂,簡直快到了海誓山盟的地步。
坎妮小姐當然不可能將這種事情當真的了,而那個士官顯然也是情場上的老手,卜哥相信,這位前途遠大的士官在乎的也只不過是一夜纏綿。
因為魯普奈爾隱藏着刺客,因此所有通向城外的通道全部被封閉了起來,任何人只能進入,不能離開。
不過,國王陛下顯然不想讓盛大的狂歡節變得冷冷清清,巡迴劇團和所有的慶典活動照常舉行。
這對於卜哥他們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因為這樣一來,巡迴劇團就可以照常做生意。
在凱塞爾宮,大臣們正惴惴不安的面對着憤怒的國王。
宮廷鋪着的猩紅地毯上躺着兩堆被打碎的花瓶留下的破碎瓷片,那是國王陛下盛怒之下的傑作。
在國王陛下身邊的椅子上面坐着王后。
這位當年風華絕代的奧斯特拉王國公主,雖然風韻猶存,但是她那充滿成熟的美貌,已經不能夠再引起國王陛下的注意了。
在宮廷議事廳的台階之下,群臣們誠惶誠恐的站立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