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告別:05.1 絕望療養院裡的瘋狂計劃 線上閱讀

在此之前,托馬斯在附近一所醫院的急診科(同療養院完全不同的地方)當醫生。到急診科的人有着各種類型的、可以修復的問題,如腿骨折,或者鼻子被馬蜂蜇了。如果病人有更嚴重的、潛在的問題,例如,如果腿部骨折是由老年痴呆症引起的,他不需要管這些問題,只需要把病人送到另外的地方(如療養院)就可以了。在他看來,這份醫療主任的新工作使他有機會做與過去不一樣的事情。

大通的員工並沒覺得這個地方有什麼特別成問題之處,但是,作為初來乍到者,托馬斯在每間屋子裡都看到了絕望。療養院讓他覺得壓抑,他想解決這個問題。起初,他試圖用他作為醫生最了解的方式去解決。看着這裡的居民如此缺少精神和活力,他懷疑某種未被認識到的情況或者不適當的藥品折磨着他們。於是,他着手給他們體檢,讓他們做掃描、檢測、改換藥物。但是,經過幾周的調查和改變,除了推高了藥費和讓護理人員氣惱以外,他沒取得什麼成績。護理主任找他談話,要求他止步。

他告訴我:「我把護理和治療混為一談了。」

不過,他並沒有放棄。他逐漸認識到,這家療養院缺失的元素乃是生活本身,他決定試着注入一些活力。他的想法既瘋狂天真,又足夠精彩。他能夠促成療養院的居民和員工一起施行他的想法,可以說是一個小小的奇蹟。

但是,要理解他的想法,包括他怎麼產生的這個想法,以及怎麼推動它,必須得先了解比爾·托馬斯曾經的作為。在托馬斯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曾贏得學校舉行的每一場銷售比賽。學校派孩子們為童子軍或者某個體育隊挨家挨戶去賣蠟燭、雜誌或者巧克力,他總能把銷售冠軍獎帶回家。高中的時候,他在學生會主席競選中勝出,並當選田徑隊隊長。只要他願意,他幾乎可以把任何東西(包括他自己)兜售出去。

但他卻是個很糟糕的學生。他的成績很差,經常因為不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而跟老師發生衝突。不是因為他不會做作業(他是一個如饑似渴的閱讀者和自學者,是那種可以自學幾何、自己造船的孩子,而且他的確造了一艘),他只是無意做老師要他做的作業,而且他會毫不猶豫地直言相告。放在今天,我們會說他患了對立違抗性障礙。但在20世紀70年代,老師們只是覺得他很麻煩。

兩種形象——銷售天才和倔犟反抗老師的人,似乎有着同樣的根源。我問托馬斯他小時候有什麼特別的銷售技巧。他說沒有,只不過「我願意被拒絕,這就使得你成為優秀的銷售員。你必須得願意被拒絕」 。這一特性使得他學會避免他不想要的結果,懂得堅持,直到達成意願。

然而,有很長一段時間,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他生長在新柏林毗鄰的一個縣,位於尼可拉斯鎮郊外的一個山谷。他的父親是一名工人,母親是一名電話接線員,都沒上過大學,也沒人期待比爾·托馬斯上大學。高中畢業的時候,他本來要參加一個聯合培訓計劃。但是,朋友的哥哥從大學回家度假,同他聊起了啤酒、姑娘以及大學的愉快時光。這次偶然的交談促使他重新規劃未來。

他註冊就讀了附近的紐約州立大學科特蘭學院。在這裡,某種東西點燃了他的激情。也許是在他離開的時候,高中老師曾預言他等不到聖誕節就會屁滾尿流地滾回小鎮。不管是什麼原因,總之他取得了遠遠超出所有人意料的成功,他開始對學習用心,保持了4.0的平均成績,並又一次當選學生會主席。他本來想當體育老師,但是在生物課上,他開始覺得也許醫學更適合自己,結果他成了科特蘭學院第一個進入哈佛醫學院的學生。

他熱愛哈佛。本來他也可以懷着憤憤不平的心情到那裡——一個工人階級的孩子,一心想證明自己有別於那些在常春藤大學上學、有着信託基金賬戶的勢利眼。但是他沒有,他覺得這個地方給他以啟示。他喜歡周圍的人,那些人都奮發努力,熱愛科學、醫學,熱愛一切。

「我最喜歡醫學院的一點是,每天晚上我們一群人一起在貝斯以色列醫院(Beth Israel Hospital)的餐廳吃飯,」他告訴我,「大家有兩個半小時的時間討論病例——非常激烈,非常棒。」

這裡的人相信自己能夠做成有重大意義的事情,這也是他喜歡的一點。諾貝爾獎得主給他們授課,即便是在星期六的上午,因為他們希望他和其他同學能有追求偉大的決心。

然而,他從不覺得自己想要贏得任何人的贊同。有教職員想徵召他加入他們在大醫院的專科培訓項目,或者加入他們的研究實驗室。但是,他選擇在紐約羅切斯特成為一名家庭醫學實習醫生。這並不符合哈佛渴望傑出的理念。

回到紐約州北部的家鄉一直就是他的目標。他說:「我是個本鄉本土型的小伙子。」實際上,他在哈佛的4年是他唯一一段離開紐約州北部的日子。放假的時候,他騎自行車往返波士頓和尼克斯——一個單程就是531千米。他喜歡自給自足——沿途隨便找個果園或者一塊地搭起帳篷,哪裡有飯吃就在哪裡吃。家庭醫學以同樣的方式吸引他。他可以維持獨立,單打獨干。

實習一段時間後,他攢了一些錢,就在新柏林附近買了一處農場。過去他騎自行車時經常路過這裡,常常幻想着有一天能夠成為農場的主人。結束實習後,打理農場成了他的真愛。他進入當地醫院工作,但很快就專注於急診醫學,因為它的工作時間可以掌控,只上一個班,這樣他可以把其餘的時間用來侍弄他的農場。他執着於宅地理念——完全地自力更生。他和朋友們一起動手興建了自己的家。他的大部分食物是自己種植的。他用風和太陽能發電。他完全遠離了網絡,依循天氣和季節過活。最終,他和他的護士妻子朱迪把他們的農場擴大到2 000多畝。他們有牛、馬、雞、地窖、鋸木廠、糖廠——更別說還有5個孩子。

托馬斯解釋說:「我真心覺得這是我能夠過上的最真實的生活。」

那時,他是醫生,更是農夫。他蓄着保羅·班揚式的大鬍子,在白大褂下更喜歡穿工裝褲而不是打領帶。但是急診室的工作很耗精力。他說:「說到底,我是厭煩了上夜班。」於是,他接手了療養院的工作。這是一份日班工作,上班時間是固定的。這份工作能有多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