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山禁戀:第16章 · 二 線上閱讀
「我認為,對結城還是再維持一段時間的現狀為好。這是因為,從土井的嘴裡,還正在供出有關行賄、受賄的事實。所以,我覺得很可能會出現與結城有牽連的更新的情況。我認為,即使在那之後逮捕他也不遲。」
「土井能交代得那麼爽快嗎?」
「儘管非常吞吞吐吐,但自供內容逐漸在增多。」
「嗯。」
石井主任現出一副側首沉思的表情。
「小野木檢察官談了自己的看法,不過,」山本檢察官反駁說,「我認為,把結城這樣放開不管肯定有危險,他會與今後要逮捕的人訂立攻守同盟,並且銷毀證據。小野木檢察官說,土井那方面正自供出新的內容,那麼,即使把結城逮捕起來,其結果也是相同的。更何況,也許他還有逃跑的風險。」
「山本檢察官說結城有逃跑的風險,我不同意這個看法。」小野木說,不過他的發言也沒有什麼特別可靠的把握,「我認為結城沒有這種可能。」
小野木發言的時候,沒有看山本檢察官的表情。石井主任和老資格檢察官都默默地聽着。其中一位老資格檢察官發表了意見:「為了着手調查R省官員們的問題,恐怕還是這會兒把他留下來有利吧!」
「好!」石井主任作出決斷,說,「山本檢察官,你來辦理結城的逮捕證。」
「明白了。」山本檢察官興奮地高聲答道。這聲音在小野木耳朵里,就像迴蕩在一個大空洞裡的回音。
小野木頭一回對照賴子家的電話號碼撥動了號碼盤,這仿佛是在給新認識的一家掛電話。接電話的是女傭人。
「太太在嗎?」
女傭人應了一聲「在」。
「麻煩您,請太太來接電話。」
「您是哪一位呀?」
「對不起,太太接電話就知道了。」
「是。」
女傭人的聲音好像很驚訝。然而,還是退下請賴子接電話去了。
這中間,花了好長工夫。在等待接電話的這段時間裡,賴子家中的情景浮現在小野木面前。那是今天早晨第一次見到的她的家。走廊、客廳、結城的房間,陳設在那裡的家具,清晨凜冽的空氣,賴子家裡的氣氛……
小野木眼前仿佛出現了賴子正穿過走廊來接電話的身影。
傳來了拿起聽筒的聲音。
「我是結城。」是賴子的聲音。
「我是小野木。」
賴子沒有回話,一直保持着沉默。
「今天早晨失禮了。」
還是沒有回答。
「已經決定逮捕您丈夫了。」
「知道。方才接到了律師的電話。」賴子的聲音很小,但出乎意料地平靜。
「因此,」小野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想見您一下。明知道您很緊張,能讓我見見嗎?」
又是長時間的沉默。
「知道了。」賴子以近乎沙啞的聲音答道。然而,她下面說出來的話,卻出乎小野木的意料。
「我一直在等您的電話,我也正想無論如何要見您一面。我馬上就動身,請指定時間和地點吧!」
小野木乘出租車跑了一段時間,在S車站前下了車。
時值傍晚,車站上一派混雜的景象。小野木舉目搜尋,發現賴子正站在一家小賣店前,在擁擠的人群之中,她的身影顯得孤單而寂寞。她顧慮重重地避開人們的視線站在那裡。
小野木走上前去,她立即仰起頭,表情難以描述,全身給小野木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兩人都沒有吭聲,默默地無目的地走進車站。這也是無意識的行動,結果是躲開了停着汽車的正門。
狹窄的站內混亂不堪。隨着人流走着,才發覺臨近了剪票口。
兩人並沒有明確的行動目標。
人群擦過緩步而行的小野木和賴子的肩頭,走到前面去了。
「到哪兒去?」小野木首先開了口。
「哪兒都行。」賴子低聲答道。
小野木想不出可去的地方。他倆好不容易從湧向剪票口的人流里閃到一旁。
「去看看大海吧?」小野木問。
「嗯。」賴子微垂着頭,過了一會兒說,「我想到以前和您去過的那座寺院走走呢。」
天色已經黑下來,站內和月台上全都亮起了耀眼的燈光。小野木考慮着到達深大寺的時間。
「晚點也沒關係的。」
兩人折回正門。
坐進出租車,他對司機講了目的地。司機一聽,有點吃驚地反問道:「是深大寺嗎?」
出租車開上甲州街道奔馳起來。五光十色的燈光朝後流去,寂靜整齊的房屋有一會兒連綿不絕。
小野木握住賴子的手,她的手冰涼。就在這一瞬間,賴子長出了一口氣。她解下圍巾,輕輕地覆在緊握的雙手上面。兩人的手始終沒再分開。
月亮已懸在空中,這是車窗外出現水田以後才發覺的。街上的燈光減少了,夜晚的天空隨之顯得更加清朗。遠處是黑魆魆的森林,下部瀰漫着白色的霧靄。
「先生,」司機回過頭問道,「深大寺有什麼活動嗎?」
「不,恐怕沒什麼活動吧。怎麼啦?」
「沒什麼。」司機握着方向盤,沉默了一會兒。
出租車不斷與奔馳的汽車長龍擦身而過。後面也有車燈射過來,把車內照得通明。
「沒什麼的,」司機又說起來了,「我還以為又舉行每年一度的出售玩具不倒翁的廟會呢!正好是現在這個季節呀。」
「是個節日吧?」
「是的。我出生在東京商業區,小時候由媽媽帶着,還去過一次深大寺那兒的不倒翁廟會哪!現在都記得這回事。當時天還很冷,所以我以為正好是現在這種時候呢。」
司機的話,使兩人的心情輕鬆了一些。
賴子仍保持着沉默,眼皮低垂,根本不朝外面看一眼。小野木完全理解她的心情,所以有意不跟她搭話。
兩旁的街道不時出現一排排的房屋。這裡還是雜有農家房舍的荒涼村鎮。田野的遠處,偶爾有公寓的燈光閃爍。
有的地方是森林,有的地方是長滿樹叢的斜坡,全都一片漆黑。
過了不久,路在中途叉開了。從這一帶起,人煙稀少了起來。
樹林突然出現在附近。有一間農民的房舍,可以看到一旁的水車。前進時車前燈把路面和枯萎的野草掃射得雪白。一個農村小孩,躲開汽車站在路邊。
出租車轉了好幾個彎,每轉一個彎,森林都更加茂密蔭濃。星光晶亮地眨着眼睛。
透過樹木的縫隙,有一束很亮的光線射了過來。汽車開到跟前才知道,那是寺院外面照明的燈光。
「先生,到了。」
司機把車停下。寺院外這盞唯一的照明燈光照射出山門的古舊屋頂和石頭台階。這裡全無人影,四方形的寺院裡面,昏黑一團,仿佛要把人吞進去一樣。
「請在這裡等一下吧!」下車以後,小野木對司機說。
「大約多久?」司機反問道。
「四十分鐘左右。這段時間也給你付款。」
「好吧。」
司機迎着燈光看了看手錶。
茶館的燈光熄掉了。已經關閉的前門縫隙里,透出屋內的一線亮光。
「我就在這兒等您。」司機鑽進車子,看樣子準備睡上一覺。
小野木走上石階,賴子緊隨身後。她仍舊默不作聲。
穿過山門,進入寺內,裡面也同樣不見人影。寺內只點了一盞照明的燈,淒涼地照着那些空蕩蕩的長凳。
寺院裡面很暗,照明燈光顯得通亮耀眼。附近的樹木被明亮的光線映出光禿禿的枝梢。
正殿和旁邊供奉七福神之一的妙音天神的弁天堂,都因遠離燈光,顯得暗淡模糊。
小野木和賴子都還一聲未吭,滿腔的心事無法立即化作言語。
兩人朝着有水聲的方向走去,忽然有鐘聲傳來。最初以為那是在寺內的某個處所,但音色不同凡響。它清澈悅耳,久久地迴蕩在耳邊。
附近似乎有座教堂,由於森林的阻隔,從這邊是無法辨清的。鐘聲仿佛是從黑暗的樹林對面穿透過來。
「往哪兒去?」小野木問。
兩人並沒有走在一起。寺院內長着茂密的樹木,小野木朝另一邊望去。昏暗之中,如水的月光從天上淡淡地灑下來,月亮已經爬到意想不到的方位了。
「到這邊。」賴子說。
那是曾經來過一次的地方,在那片森林裡她第一次接受了小野木的親吻。小野木明白她邀自己到那裡去的心情。
森林下邊很暗。離開深大寺寺院以後,路面很潮濕,因為湧出的地下水不斷地浸潤着路面。
到處是淙淙流水。兩人從一家掛着葦帘子的停業小茶店前走了過去。在這個地方,腳跟底下便響着地下水湧出的涓涓細語。林內很暗,小徑上月影斑駁。
賴子稍領先於小野木,映在她背上的樹影不斷地變換着。正值彎月當空,在沒有燈光的地方,它顯得格外地明亮。積在地面上越冬的落葉也都閃着光澤。
疾駛在遠處公路上的汽車的燈光,在樹木間一閃一滅地移動着,好像正在向這裡靠近。賴子望着那燈光說:「在這種寂靜的地方,也還跑汽車呢。」
小野木喬夫也在注視燈光行進的方向。那燈光在附近民房的黑影中消失了。
「請原諒我吧。」賴子說,這聲音很小,是頭一次向小野木開腔,「是我把您矇騙了呢。」
小野木挨近賴子身邊,說:「沒有的事。我並不認為被您矇騙了。」
「從結果來看,就是這麼一回事呀。」賴子堅持說,「我既沒有對您講過丈夫的情況,也沒有提起過家庭的問題。出現這種結果,完全是對我的懲罰呀。」
「賴子!」小野木聲音很激動,「我完全明白您的心情。您以前說過:『請只相信我一個人,其他的事都不要問,請只相信我自己這麼個女人。』這些話,我現在也全明白了。記得當初聽您說完這些話的時候,我回答的就是『明白了』。」
小野木尋索着賴子的手指。她的手比在車裡握住的時候更涼了。
「現在我的態度也沒有變,只相信您本人。唯獨這次認識您丈夫的方式是不幸的。不,我更擔心的是,由於發生了這件事,會不會使您更加陷入不幸。」
賴子沒有回答,默默地掰開小野木的手指,從他身邊走開。
她的腳踩在樹葉上,颯颯作響。蒼白的月光和樹枝的黑影交織在一起,使她的身影逐漸模糊起來,仿佛是一縷白煙在緩緩飄移。
賴子停下腳步,就地蹲下。只有她那一團白影朦朧可見。
遠處發出電車穿過鐵橋的轟隆聲。賴子保持那樣的姿勢,一動不動,好似在聆聽電車的聲響。
小野木走到跟前才看清,她正在流淚。
他把手放到賴子的肩上,好像被枝頭滴落下來的露水淋濕一般,她的肩頭冰涼,頭髮和耳朵也都沒有一絲熱氣。
小野木拉起她的手。她順從地站起身,當即伏到小野木的胸口,一直忍住的啜泣聲終於從唇間泄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