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山禁戀:第15章 · 五 線上閱讀

「我自己現在的想法,」小野木說,「不可能馬上在這裡講清楚。老實說,我現在的腦子很亂。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這是可以理解的。」賴子一動不動地垂着頭,「是我的過錯。實在對不起。」

「不是那麼回事。」小野木搖搖頭,「我對您的心不變,唯獨這點可以明確說出來。只是由於事出突然,您出現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所以使我失去了思考能力。這不是對您原諒不原諒的問題。我現在理不出頭緒,不知該怎樣向您表明自己的心跡才好。」

賴子沒有做聲。她那垂着頭的身姿充滿了孤獨寂寞。小野木內心裡衝動起來。

他想把賴子拉過來,抱在自己懷裡。在知道了她的丈夫就是結城庸雄的此時此刻,心裡更突然湧起一種想把她從這裡解放出來的感情。

「賴子!」小野木注視着她,要邁步走上前去。

「不行!」賴子厲聲把他阻止住,「您到這兒來有您的公事。請把任務完成好。我以這家家屬的身份來進行接待。」

這句話使小野木產生了一種不安的念頭。

「難道說,」他問道,「您竟要離開我嗎?」

賴子當即垂下頭答道:「絕不會有那種事。我要對自己做過的事負責,不會怯懦地從您面前悄然走開。小野木先生,無論出現什麼情況,我都不會背棄對您允下的誓言。如果您不嫌棄,就請答應我這件事。」

「我的決心沒有改變。只是……」

這時他們發覺在裡面搜查的事務官的腳步聲臨近了。小野木重新回到原來的位置。賴子害羞地垂下頭。

門開處,三名事務官一起回來了。

「小野木檢察官……」一名事務官剛要說下去,發現賴子佇立在這裡,便飛快地把兩個人輪流打量了一番。可是,他似乎把這個場面當成小野木剛才正在盤問這個女人了。

三名事務官里,有一個是經驗多、年歲大的。他目光銳利地瞥了賴子一眼,悄步來到小野木身旁。

「搜查過了,到底沒發現有用的東西。」事務官細聲耳語道,「其他房間這會兒還在進行,但這裡好像沒留下什麼東西。」

小野木感到萬箭攢心,他不得不在賴子面前聽取這項報告。

事務官方面毫無顧慮。看他那勁頭,當着一位美貌妻子的面揭她丈夫的丑,好像還滿感興趣似的。不過,獨有說話聲音卻要迴避賴子。

「我看很可能把關鍵性的文件藏到另一個家裡了,不知道那邊情況怎麼樣。」

這是指結城外室的住宅。

「就是呢。」小野木打算封住事務官們的口,不想讓他們當着賴子的面講這件事。

「請原諒,」賴子說,「恕我失陪了。」

賴子眼皮低垂,朝小野木和事務官們都點頭致意,然後走了出去。動作從容鎮定,神態自然大方。小野木茫然地目送她離開客廳。

「剛才,」上年紀的事務官問,「您是在盤問那位太太嗎?」

停了一會兒,小野木答道:「不,不是盤問,隨便問了幾個問題。」

這是在有禮貌地對事務官們閃爍其詞。

「那麼,她怎麼說?」老資格的事務官向檢察官追問了一句。小野木覺得他是故意這樣問的。

「不,詳細情況想在過幾天審訊完本人以後再進行。方才沒有問什么正式問題。」

事務官有點不滿地沉默了。沉默之中仿佛在說,到底還是個初出茅廬的檢察官。

又有一個事務官情緒不高地進來了。

「小野木檢察官,這裡什麼也沒有啊!」他兩手空空,「一無所有到如此程度,這也很少見呢。」

事務官們面面相覷,情緒黯然。原本彼此都認為這是個大傢伙的。

「辦事處那邊是九點動手吧?」

這是指設在大廈四樓的結城的辦事處。說話的事務官看了看手錶。

「按計劃,回到廳里馬上就得到那邊去啦。」他沖小野木說道,「回去吧?」

「他本人,」另外一個事務官低聲自語似的說,「在那邊也許能抓住的吧?」

大家沒有回答。因為大家都很放心,確信結城沒有逃走,總會在一個地方把他逮住的。

「對那位太太,」其中一個事務官說,「還得打個招呼吧。」

「乾脆叫到這兒來吧。」年歲最大的事務官說。

小野木感到,身邊的事務官們不是根據自己的指示,而是在自作主張地行事。

一個年輕事務官走出客廳,賴子隨即安詳地走了進來。她的神態與剛才一樣,冷靜地準備聽檢察官說話。

「太太,」第一個開腔的還是那位上年紀的老資格事務官,「實在對不起,一大早就打擾您了。公事已經大體辦完,請允許我們就此告辭。這是小野木檢察官的意思。」

小野木無法正視賴子:「太失禮了。」

「諸位辛苦了。」賴子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天色尚早,寒氣襲人。早晨初升的陽光從窗戶移到院子裡的樹木上。

賴子把小野木一行送到正門口。他們各自穿着皮鞋,賴子則跪坐在門口,一動不動地看着這些人忙忙亂亂的動作。

小野木舉目看了她一眼。她那跪坐在背光處的姿勢,反而顯得更加堅強。

「對不起。」小野木低聲說道。這是當着眾人的面,好不容易才說出來的一句客氣話。

「失禮了。」賴子同樣還了禮,語調比小野木有力得多。

小野木走到外面,步下石階。

清早上班的人們臉上現出詫異的神色,一面回頭張望,一面從街上走了過去。

兩輛汽車悄悄地隱蔽在小巷裡,結果不得不和來時一樣地返回檢察廳。從登門拜訪的這戶住宅里沒有查抄到一份文件。

汽車裡,事務官們議論起結城來了。一致的意見是,這是個難對付的傢伙。有的人認為,他把重要問題都寫到記事本里,時刻帶在身上。並且說,在以前發生的重大案件里,就有過這種先例。

仔細聽起來,原來還是小野木大學時代的事。在見多識廣的事務官們的眼裡,小野木還不過是個「毛孩子」。

小野木始終沒有吭聲。人們仿佛忘記了他的存在,車子裡只聽見那個老資格的事務官在說個不停。他似乎在有意試探小野木為什麼表情不自然地保持着沉默。

「那位太太真漂亮啊,」他接着說,「是個相當堅強的人。容貌美麗,落落大方,很有魅力呀!」

那個事務官一面頻頻掃視小野木的臉色,一面大聲講着。看來,他好像憑直覺了解了小野木沉默寡言的原因。

結城庸雄走進檢察廳,一名事務官給他帶路。

「請在這裡稍候一會兒。」

進入的房間,類似於一間狹窄的辦事處,空無一人。屋內的冷空氣,還是昨天夜裡滯留下來的。微弱的陽光照在窗子上。連火盆也沒有。

結城在一把粗糙的椅子上坐定,掏出香煙。帶路的事務官只把他領到這裡,便到什麼地方去了,再沒有返回。

結城估計會立即進行審訊,結果卻沒有這樣。把他帶到這裡來的汽車裡,檢察官也一起坐在上面,但後來卻不知為什麼壓根兒沒再露面。不僅如此,任何事務官都沒有再來。

結城打量着這間顯然帶有衙門風味的死板單調的辦公室。室內有塊黑板,上面寫着本月的例行公事:

XX日,地方檢察長會議;XX日,本月碰頭會;XX日,檢察長出差;XX日,地檢會議……

椅子粗糙,桌子也不精緻。又大又難看的玻璃櫥櫃裡,塞滿了裝訂成冊的文件。每冊上都垂着夾入的紙條,這也正是衙門式的做法。

結城注視着這些物件,沒有一個人到這間房子裡來。

室內有一個簡陋的煙灰缸。他取出香煙,按響打火機,點燃煙。好冷!他坐着豎起了大衣領子。

結城心想,即使就這樣開門跑到外面去,大概也不會有人追出來吧?他臆想着逃跑的情景。

看來確實輕而易舉就能逃掉,簡直沒有受到監視。不過,他自然是不會幹這種蠢事的。

結城心裡很不服氣,覺得實在小看了自己。首先,大清早趁人睡在被窩的時候闖進去,這種待遇本身就是不公平的。應該對自己更禮貌一些才對。

儘管已經過了三十分鐘,卻仍然沒有一個人進來,檢察廳內顯得清靜悠閒。時鐘已過八點,大概還沒有到上班時間,從剛才一直坐到現在,走廊里也沒聽到皮鞋走路的聲音。

始終把人放在星火全無的地方,實在叫人咽不下這口氣。結城從座位上站起來,皮鞋踩得地板吱吱作響。真是一間滿室灰塵的官府辦公室,而且,最難受的是昏暗無光。

結城還沒有到考慮自己此刻所處困難境地的地步。對於這次的案件,現在還沒有切實的感受。比較起來,倒是在優先考慮着賴子的問題。

近處傳來電車的聲音,那響動甚至把這裡清晨的空氣都帶着振動了。

照舊不見一個人影到來。

結城喉頭髮干,飢腸轆轆。想了一下,原來是食水未進就被帶到這兒來的。

出家門的時候,檢察官確曾說過:「您如果還沒用過早餐,就請慢慢用吧。我們可以恭候。」

結城卻說沒有必要。首要的原因,是那女人只顧狼狽不堪地在那裡打轉轉,如果吩咐她準備早餐就更顯麻煩了。而且,即便沒有這種情況,她平時也不是個習慣早起的女人。結城感到在檢察官們面前暴露了異常窩囊的一面。

沒吃飯的報應很快就顯現了。來到這裡以後,就覺得腹內空空如也。可是,卻奇怪地沒有食慾。儘管感到腹空胸悶,卻不想吃東西,只是喉嚨一個勁地發乾。

結城於是想叫來一個勤雜人員,但是不知用什麼辦法去叫才好。在這間四壁空空的房間裡,結城簡直手足無措。

結城按捺不住,把門推開,眼前便是走廊。走廊很長,兩側排着同樣的房間。房間上方,分別在每塊黑色的標誌牌上寫着白字,一派整齊劃一的冰冷景象。

走廊里更暗,沒有一個人影。結城以為這裡是辦公機關,總該有個簡單的燒開水的地方。他判定大體方位,想朝那邊走去。一個人也沒有,自己還是自由之身,還沒有被逮捕,這是大可自豪的,根本不會受到盤問。

結城朝那個方向走了兩三步。就在這時,遠處響起了皮鞋聲。

他以為有人來上班了,就朝那邊望去。

有一個人略微低着頭從走廊走了過來。那是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兩手插在大衣口袋裡。結城懷疑起自己的眼睛來了,他看清了那個年輕男子的面孔。

一眨眼的工夫,結城便轉身回到了原來的房間裡。接着,便側耳聆聽,直到那皮鞋聲從自己房間外面走了過去。隨後,他又開個門縫向外瞧了瞧。

一點沒有看錯,正是昨晚剛見過的那個男人的模樣。當時看到的是他的側臉,正和賴子一道從橫濱的紐格蘭德酒店電梯下來。

結城把門開大,身子探到走廊。走過去的男子背對着結城,一會兒便轉彎不見了。

結城正在因這意外情況而茫然不知所措時,從對面匆匆走來了一名事務官。正是早晨拜訪結城那些人里的一個。

結城向事務官打聽自己剛才見到的那個男子的名字。這名事務官適才應當與那男子在前面擦身而過的。

「啊,那個人哪,」事務官傲慢地回答說,「他是小野木檢察官嘛!」

事務官一面回答,一面把結城重新推到房間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