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山禁戀:第14章 · 三 線上閱讀
「土井先生在嗎?」老闆娘照結城講的問道。結城拿着酒杯,耳朵卻豎起來往那邊聽着。對方好像回答說「不在」,老闆娘正打聽去向,看來對方也回說「不知道」,老闆娘又問何時回來。她放下電話,重新來到結城身邊。
「先生不在那裡呀!問她去哪兒了,回說去向也不太清楚。接電話的是女人,聽聲音好像有點不大高興的樣子。」
結城心裡明白,那是昭子。
「問她土井什麼時候回來,也說不知道準確時間。」
「謝謝。」結城把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漂浮的冰塊碰到了他齊整的牙齒。
「結城先生,跳舞嗎?」一個醉醺醺的女招待,從結城身後抱過來。
「也好啊!」結城含混地答道。
「哎呀,好長時間沒見了,跳吧!」身穿敞領衣服的女人,硬拉起結城的手。結城無可奈何地跳了一曲。醉酒女人把面頰貼到結城的臉上。
「結城先生,真有好久沒見了呢。最近在忙什麼?」
結城只是兩腿在動,絲毫也提不起興致。跳着舞,心裡反倒平靜了一些。
來找土井的那兩個奇怪的男人,一直沒有離開他的大腦。這徵候頗令人擔憂。上一次見面的時候,土井自己就曾透露過這種跡象。
今晚的土井,竟會去向不明,這件事也助長了他的那種心情。
結城拒絕了再跳一曲的請求,重新回到觀眾席上。他要來第三杯稀釋酒,獨自飲了一會兒。結城跳舞的工夫,老闆娘正坐在其他包廂里。
有一個客人正在打電話,結城心裡一動。等那電話空了,他撥動了號碼盤。電話是打到自己家裡的。
電話信號響了一會兒。結城想象着夜晚響起電話鈴聲的自己家中的情景。
「餵。」接電話的是賴子的聲音。結城的心一下子緊張了。
「是我。」他告訴賴子。
「是。」聲音平靜,毫無感情。
「我不在期間,有什麼特殊情況嗎?」結城過去絕少打這種電話。
「沒有。什麼特別情況也沒有。」
結城好似看到了賴子的面容。恬靜淡漠,毫無表情。
結城感到自己正在同賴子攤牌。還在乘火車的時候,他就已經考慮過了,聽到妻子那平靜的聲音以後,突然又想到了這件事。
「今晚我要洗澡,馬上給我準備好!」
對此,賴子也只是平靜地答道「知道了」。
結城掛斷電話,又返回櫃檯,一口氣把剩餘的威士忌灌到肚裡。
「算賬!」結城朝賬房喊道。
老闆娘聞聲急忙趕來:「呀,就要回嗎?難得來一次,再多留一會兒吧?」老闆娘眼裡含着溫情。
結城搖搖頭說:「今晚還有急事。」
面部的側影顯得冷漠無情。這是他的一個特徵,女人們很喜歡他的這副表情。結城提起旅行皮箱,一個人走下了很陡的樓梯。
結城回到家時,已經十一點多了。
賴子出來迎接他:「您回來了。」
結城故意不去看賴子的臉。遞過旅行皮箱,便一個人兀自朝屋子走去。女傭人已經安歇,家裡沒有一點兒動靜,結城走進房間,直挺挺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賴子手提旅行皮箱,隨後跟了進來:「洗澡水準備好了,馬上洗嗎?」
賴子的衣裝整整齊齊,樣子也好像是在迎接外出一天而返回家門的結城。
這位妻子一向就是如此。丈夫即使不打招呼在外面住上十天才回來,她的態度也絕無異常。既不詢問去了哪裡,也不打聽幹了什麼。
以前,丈夫不是為着工作而是和女人到處週遊的證據曾經屢屢出現,對此她也視若無睹。對於結城的恣意妄為,無論口頭還是表情,她從沒作過任何反應。作為妻子,她討厭丈夫的性格,厭惡丈夫的職業。現在也仍然如此。
賴子拿來要換的衣服,接過結城的大衣,幫他脫下西服,隨即麻利地着手拾掇這一切。在料理丈夫日常生活的義務上,她絕無怠慢之處。在外人眼裡,她是一位賢惠勤快的妻子。
結城穿好衣服,妻子正收拾脫下來的襯衣,旅行皮箱原封不動地放在榻榻米上。
直身而立的結城,垂眼看着妻子的身姿。他感到自己有一種無法壓抑的痛苦。
當賴子發現旅行皮箱仍放在原處時,結城說:「我洗澡的時候,你把這個箱子裡的東西整理一下。」
賴子正在整理脫下來的衣物。她的手好像停了一下。這種話,結城過去從來沒有說過。
說起來已是好幾年前的事了。自從皮箱裡出現其他女人的用物以來,賴子便決計不再觸動丈夫帶回來的手提皮箱,結城也從未命她整理過。然而,今天晚上卻一反常態,他特地言明在洗澡的時候要為他整理好。
結城手拿毛巾走進浴室。在夜闌人靜之中,把身子浸在浴盆里。
玻璃門外面,傳來了妻子的聲音:「水的溫度合適嗎?」
結城對她應了一聲「可以」。腳步聲離去了。結城不慌不忙地洗着。
結城知道,就在這一段時間裡,賴子正打開旅行皮箱,把裡面的東西取出來。不,她必定正僵立不動地看着裡面出現的物品。
旅行皮箱裡,他有意識地放了兩件東西:一件是毛巾,它出自S溫泉的一家旅館,包裝紙和毛巾上,都有那家旅館的名字;另一件是S溫泉特產的點心,它的商標上,也綴有字體很大的溫泉名字。點心是預備送給女傭人的。
結城腦子裡想象着賴子凝視那兩件物品的表情。以前幾乎沒有主動讓她整理過旅行皮箱,而現在突然命她這樣做,完全是為了給她看看那兩樣東西。也就是說,讓她看看自己去過S溫泉的證據。
房間那邊無聲無息。結城眼前仿佛浮現出妻子蒼白的面孔,她正在那裡緊張地屏住氣息注視着S溫泉的字樣。
結城洗過澡回到房間的時候,賴子的身影不見了。旅行皮箱也從原處消失了。
結城默默地朝院子望去。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婆娑的樹木。微弱的光線暗淡地映到庭院裡。一隻貓急匆匆地穿過昏黑的地面。
賴子再沒有輕易地回到房間裡來。結城知道自己的做法有了效果。他很想到賴子的房間去看看,但馬上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他在腦海里描繪着賴子在房間裡佇立不動的情景。
結城把一口煙深深地吸進胸底,然後再吐出來,看着它慢慢地飄散。
這口煙,簡直多得令人吃驚。
輪香子聽到了爸爸回來的汽車聲。
她正在房間裡彈鋼琴,馬上停住手,站起身來。走出自己房間的時候,正好碰上疾步由走廊過來的媽媽。
「是爸爸回來了吧?」
「嗯。」媽媽短促地應了一聲,輪香子跟着媽媽走出去。每次爸爸回家,除非太晚,她都儘可能與媽媽一起出去迎接。
爸爸正在門口脫鞋,彎腰解着鞋帶。
「您回來啦。」輪香子和媽媽一起問候道。爸爸口裡「嗯」了一聲,跨步走進家中。他滿臉通紅,肯定是剛參加宴會回來。可是現在才八點剛過,輪香子覺得宴會結束得確實夠早的。
爸爸的側臉顯得特別不痛快。其實,爸爸出外歸來時,情緒總是不那麼痛快。爸爸走進自己的臥室。輪香子也跟着媽媽走了進去,但爸爸卻沒有特別地向輪香子搭腔。
爸爸時常給輪香子帶些禮物回來。縱使沒帶禮物,也必然要和她說上幾句話。因為就這麼一個獨生女兒,所以爸爸往往比媽媽還要疼愛輪香子。
這時,爸爸只看了輪香子一眼。她知道爸爸那滿臉不高興的樣子使媽媽有些擔心。
輪香子一個人走出了房間。作為女兒,輪香子心裡明白,父母正有難言的苦衷。她感到自己再在那兒待下去就不合適了。
回到自己的房間,輪香子還想繼續彈鋼琴,卻提不起興致。爸爸今天的樣子不比往常,看來並非單純的不痛快,好像有更深刻的複雜原因。
媽媽沒有到走廊來。按照媽媽以往的慣例,幫助爸爸換完衣服,她每次都是立即就出來的。今天,媽媽卻反常地留在爸爸的房間。輪香子隱約感到自己的預感將化作現實。
最近一段時間以來,報紙上不斷登出爸爸所在政府機關發生貪污案件的新聞。目前還是小段的消息,不值得大驚小怪,內容也不過是股長一級的人物被警視廳拘留了。
輪香子不便向爸爸開口詢問,因此就去問媽媽。
「我也正擔心這件事呢。」媽媽對她說,「我問了問你爸爸,據說只是那個課【23】出了點小紕漏。爸爸說,大約是具體負責的人,從企業主那裡接受了倒霉的東西,給牽連上了,真是一幫沒用的傢伙。」
【23】相當於中國的處一級機構。
「不會拉扯上爸爸的責任吧?」輪香子問。
「爸爸講了,沒問題。據說,那是課底下的人幹的,根本不致牽連到局長。」
「三教九流的人都有,爸爸也是應酬不及呀。」
聽到媽媽的一席話,輪香子總算放了心,後來又留心看着報紙,消息到那兒就止住了。因為一開始就沒有被當成大事。
自報紙登了那條新聞以後,已經過去了一周多。輪香子不知不覺地就要把這件事忘卻了。
今晚見到爸爸情緒不高,輪香子心裡不由得又記起那件事。但是,那件事自那以後任何報紙都沒再報道,爸爸身上也沒有那種跡象。若有什麼情況的話,媽媽肯定會說的。
輪香子關上鋼琴蓋,從書架拿下一本讀了個開頭的書,然而,一頁也看不下去,只有鉛字映入雙眼,思想卻進不到文章里去。兩隻耳朵只顧朝爸爸房間的方向聆聽着。
輪香子心想,在這種時候,和子若掛來個電話就好啦。這當然不是說,她的電話能使輪香子頭腦里的擔心雲消霧散。不過,似乎至少可以使輪香子從這種心境中解脫出來。
輪香子的這個念頭,的確類乎要從雙親的爭執中躲避出去的那種心情。雖說這僅僅是自己心血來潮的想法,但在電話里與和子隨便談談,確實能夠沖淡此刻的消沉情緒。然而,和子不會這麼巧就打來電話,於是輪香子便想主動給她打個電話。
最近一段時間,輪香子與和子會面比較頻繁。話題總是歸結到一件事上,那就是結城賴子和小野木喬夫的問題。
在和子方面,似乎倒是常常跟小野木通電話。
「小野木先生好像特別忙哪!」她曾對輪香子這樣說過,「不管什麼時候打電話去,他不是外出不在,就是說過幾天有時間了再來。到底是個資歷最淺的年輕檢察官,老是被支使着到處去跑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