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 - 第一卷 沙丘:第二十一節 · 2 線上閱讀

「得啦,得啦,」男爵說,「我們時間不多,痛苦很快會來臨。別帶我們到那種地步,我親愛的公爵。」男爵抬起頭,朝站在公爵身旁的彼得看了一眼,「彼得的工具沒有全部帶來,但我相信他可以即興發揮一番。」

「即興發揮有時候是最棒的,男爵。」

那個柔滑而巴結的聲音!就在公爵的耳邊。

「你有一個應急計劃,」男爵說,「你的女人和兒子被送到什麼地方去了?」他看着公爵的手,「你的戒指不見了。在你兒子那兒嗎?」

男爵抬頭,瞪着雷托的眼睛。

「你不回答,」他說,「是要逼我做我自己不想做的事嗎?彼得會用最簡單最直接的方法。我也同意,那有時是最好的辦法,可讓你遭受如此的待遇並不好。」

「滾燙的牛脂倒到你的背上,或是眼皮上,」彼得說,「或者身體的其他部位。這方法特別有效,只要受審人不知道接下來牛脂會倒到哪裡。赤·裸的身體燙出一個個燎泡,膿一般發白,這方法多妙,還有一種美感,對吧,男爵?」

「妙極!」男爵說,聲音聽上去有點不滿。

那些動人的手指!雷托看着那胖嘟嘟的手,嬰兒般粉胖的手上滿是華麗的寶石——真是引人入勝。

公爵身後的門外傳來一陣陣痛苦的叫聲,啃噬着他的神經。他們抓到了誰?他想。是艾達荷嗎?

「相信我,親愛的表弟,」男爵說,「我不想鬧到那般田地。」

「你在想你的心腹信使會招來援兵,但這是不可能的,」彼得說,「你知道,這是一門藝術。」

「你是一名出色的藝術家,」男爵不滿地說,「現在,請你閉上嘴。」

雷托突然想起哥尼·哈萊克說過的一件事,他當時正看着男爵的照片。「『我站在沙海之中,看見一頭猛獸從海中爬起……它的頭上寫着褻瀆神靈的名字。』」

「我們在浪費時間,男爵。」彼得說。

「也許。」

男爵點點頭。「你知道,我親愛的公爵,你最終會告訴我們他們去了什麼地方。總有一層痛苦會讓你屈服。」

他說的很有可能是對的,雷托想,只是我確實不知道他們在哪兒,要不是我還有一顆牙……

男爵抓起一小片肉,塞進嘴裡,慢慢嚼了一番,最後吞了下去。我們必須試試別的手段,他想。

「看看這個價值連城的人物,他覺得這世上沒有錢可以買下他,」男爵說,「好好看着他,彼得。」

而男爵心中在想:是的!看看這人,他以為沒有錢可以買下他。瞧啊,他現在被拘禁在這兒,他生活的每一秒都值數千萬!如果你現在抓住他,搖晃他,就會發現他已經身無分文了!空了!已經一文不值了!現在,他怎麼死還有什麼意義呢?

背後的嘶啞聲停止了。

男爵看見衛隊長烏曼·庫圖出現在門外,後者搖了搖頭。俘虜沒有供出他們所需的信息。又失敗了。不能再跟這個蠢公爵繞圈子了,這個愚蠢軟弱的東西,還不知道地獄離他多麼近——只隔着一根神經的距離。

這個想法讓男爵鎮定下來,他終於壓倒了不願讓王族受苦刑的初衷。他突然覺得自己像一個外科醫生,做着無止境的解剖切剪工作——剪去蠢貨的面具,揭開底下的可怕面目。

兔子,他們都是兔子!

當他們看到天敵時,就會變得那麼驚慌可憐!

雷托望着桌子對面,納悶他還在等什麼。那顆牙會立即結束一切。這總算還是不錯的。他突然回想起在卡拉丹碧空中搖盪的天線風箏,保羅看到它後,興奮地大笑。他又想起厄拉科斯的日出——在沙塵之下,屏蔽場城牆變得五光十色。

「太遺憾了。」男爵嘟噥道。他推開椅子,在浮空器的支撐下輕輕站起身,猶豫了一下,注意到公爵臉色有變。他看見公爵深深吸了口氣,牙關緊咬,臉上的肌肉扭了一扭。

他是多麼怕我啊!男爵想。

雷托很怕男爵會逃脫,於是狠狠咬了咬膠囊牙,它破了。他張開口,用力吹出毒氣,同時舌尖上已經嘗到了味道。男爵在變小,就像狹窄隧道里的影子。雷托聽到耳旁傳來一聲喘氣聲——是那個說話柔滑的彼得。

他也逃不了!

「彼得!怎麼啦?」

那低沉聲音來自很遠很遠的地方。

雷托感到記憶在腦海中滾動——就像沒牙老巫婆的喃喃自語。房屋、桌子、男爵、那雙恐懼的藍眼睛——一切都擠在他四周,失去了原有的勻稱感。

一個男人的下巴就像靴子尖,一個玩具般的男人摔倒了。玩具男人長着一個歪向左邊的殘鼻子。雷托聽到陶罐的破碎聲——如此遙遠——耳畔滿是咆哮。他的頭腦就像一個毫無盡頭的容器,接納了所有的一切。所有發生的一切:所有的叫聲,所有的低語,所有的……寧靜。

還有一個想法遺留着。雷托在那無定形的黑色光線中看見了它:肉體塑造時光,時光塑造肉體。這想法突然讓他有了一種完整的感覺,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寧靜。

男爵背靠一扇密門站着,這是他書桌後的一個緊急藏身洞穴。他死死關上了門,隔壁屋是一屋子的死人。他感覺衛兵們正在周圍亂轉。我有沒有吸到那東西?他問自己,不管那是什麼,我吸到了嗎?

他慢慢恢復聽覺,漸漸恢復理智。他聽見有人在發布命令……防毒面具……把門關好……打開鼓風機。

其他人立即倒在了地上,他想,可我還站着,我還在呼吸。蒼天在上!差一點就要了我的命!

他現在可以動腦分析一下了:他的屏蔽場一直打開着,雖然強度很低,但足以通過能場屏障減緩分子交換。而且當時他已經推開椅子離開了桌子……而彼得突然上氣不接下氣,衛隊長也衝過來,結果了自己的小命。

運氣和那垂死之人的喘氣聲救了他。

男爵並不感激彼得,那蠢貨自己撞到了槍口上。還有那愚蠢的衛隊長!他說過,他檢查過每個男爵要見的人!那公爵怎麼可能……毫無徵兆。連桌子上方的毒物探測器都沒發出警告。怎麼可能?

啊,現在都無關緊要了,男爵想,意識開始堅定起來。下一任衛隊長的第一個任務就是要找出這些問題的答案。

他意識到走道里傳來吵鬧的聲音,就在通向死亡之屋的另一扇門的拐角處。男爵離開那扇門,審視着他四周的男僕。他們一言不發,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兒,等着男爵的反應。

男爵會發火嗎?

而男爵意識到,自己從那可怕的屋子裡死裡逃生,僅僅過了幾秒鐘而已。

幾名衛兵手持武器對着那扇門,另幾個衛兵面目兇狠地對着空蕩的走道,這條走道在右邊拐了個彎,那裡正是吵鬧聲的發源之處。

一個人繞過拐角,大步走過來。一副防毒面罩系在脖子上,左右擺動着,眼睛注視看頭頂的一排毒物探測器。他長着一頭金髮,平臉上是一對綠色的眼睛,厚厚的嘴唇上輻射出細細的皺紋。他看起來就像某種水生動物,被錯誤地安置在了陸地上。

男爵盯着這個漸漸走近的人,想起了他的名字:內福德。雅金·內福德,一名警衛下士。他是一個塞繆塔癮君子。塞繆塔是一種音樂藥物混合品,作用於人最深層的意識。這是一個有用的情報。

那人在男爵面前停下腳步,敬了個禮。「大人,走道已檢查過,十分安全。我在外邊看到了,一定是毒氣。您房間裡的通風設備正在從走道往裡面灌空氣。」他抬頭看了看男爵頭頂的毒物探測器,「沒有一絲毒氣泄露出來。我們現在正在清理屋子。您有什麼命令?」

男爵認出了這個人的聲音——就是剛才發布命令的聲音。這個下士很有效率,他想。

「裡面的人都死了?」男爵問。

「是的,大人。」

啊,必須重新調整一下了,男爵想。

「首先,」他說,「讓我祝賀你,內福德。你是我的新任警衛隊長。我希望你用心記住這次教訓,別步你前任的後塵。」

男爵看到新任衛隊長臉上露出的恍然大悟的表情。內福德知道自己再也不會缺少塞繆塔。

他點點頭。「大人放心,我一定會盡心竭力,保證您的安全。」

「好吧。那麼,再談談正事。我懷疑公爵嘴裡有什麼東西。務必給我查出那是什麼,是怎麼用的,誰幫他放進去的。你一定要採取一切預防措施……」

他突然停住,思緒被身後走道中的騷動打斷——幾名衛兵站在通往底層甲板的升降梯門口,正阻止一個高大的霸撒統領,不讓他進來。

男爵沒有認出霸撒統領的臉。一張精瘦的臉,嘴巴就像是皮革上的劃痕,兩隻眼睛仿佛兩粒墨珠。

「把手從我身上拿開,你們這群吃腐肉的東西!」那人咆哮着,衝上前,把衛兵推到一邊。

啊,是一名薩多卡,男爵想。

這個霸撒統領大步走向男爵。男爵雙眼眯成縫,頓生恐懼。這些薩多卡軍官總使男爵感到不安。他們個個長得像是公爵的親戚……已故的公爵。還有,他們對男爵是如此不恭!

那霸撒統領在離男爵半步遠的地方站住,雙手叉腰。一個衛兵跟在他後邊,渾身顫抖,不知所措。

男爵注意到他沒有敬禮,這個薩多卡的不敬舉止加劇了他的不安。他們在這兒只有一個兵團——十個營——用來增援哈克南兵團,但男爵心中很明白,這一個兵團就足以戰勝哈克南人的全部軍事力量。

「告訴你的人,別再阻止我來見你,男爵,」這個薩多卡咆哮道,「我的人把厄崔迪公爵交給了你,但我還沒和你討論該怎麼處置他。現在咱們來討論一下。」

我不能在我的人面前丟臉,男爵想。

「是嗎?」他冷冷地說道,男爵對此感到滿意。

「皇帝給我下了命令,要我保證他的皇族表弟死得痛快,不能受苦。」霸撒統領說。

「這也是我得到的御令,」男爵撒了個謊,「你以為我會違抗命令?」

「我要親自監督,以便向皇帝復命。」薩多卡軍官說。

「公爵已經死啦。」男爵厲聲叫道,他揮揮手,示意談話就此結束。

但霸撒統領仍舊一動不動站在他面前,既沒有眨一下眼睛,也沒有動動身上的一塊肌肉,以表示自己聽到了男爵的話。「怎麼死的?」他怒吼道。

真的!男爵想,真是太過分了。

「他自己了斷的,如果你真要知道的話,」男爵說,「他吃了毒藥。」

「我現在就要見到屍體。」霸撒統領說。

男爵故作誇張地抬眼看着天花板,腦子卻在飛速運轉:見鬼!那屋子還沒來得及整理,這個眼尖的薩多卡將看到房間裡的一切!

「馬上!」薩多卡軍官咆哮道,「我要親眼見到。」

已經沒辦法阻止他了,男爵意識到。這個薩多卡將會看到一切。他會知道公爵殺死了好多哈克南人……男爵本人也差點難逃厄運。還有一桌的殘羹剩飯,公爵就躺在桌對面,周圍是一片死亡的景象。

根本沒辦法阻止他。

「我沒時間等!」霸撒統領吼道。

「不會讓你等,」男爵說,他盯着薩多卡黑黝黝的眼睛,「我不會對皇帝隱瞞任何事。」他對內福德點點頭,「帶這位霸撒統領去看現場,馬上。內福德,從你身旁的門領他進去。」

「這邊請,長官。」內福德說。

這名薩多卡目空一切地慢慢繞過公爵,從衛兵中間擠過去。

真受不了,男爵想,現在皇帝會知道我是怎麼犯下錯誤的,他會把這看成軟弱的表現。

更讓人痛苦的是,皇帝和他的薩多卡兵同樣鄙視軟弱。男爵咬着下唇,心中暗暗安慰自己,至少皇帝還不知道厄崔迪人突襲了傑第主星,毀掉了哈克南人的香料倉庫。

那個狡猾的公爵真該死!

男爵看着那遠去的背影——那個傲慢的薩多卡,還有矮壯而能幹的內福德。

我們必須作出調整,男爵想,我得讓拉班重新過來統治這個該死的星球,他可以胡作非為。我必須消耗掉一個哈克南子嗣,讓厄拉科斯進入一個合適的條件,接受菲德-羅薩的統治。那個該死的彼得!他還沒和我了結一切,就丟了自己的性命。

男爵嘆了一口氣。

我必須馬上派人去特萊拉星球,尋找一個新的門泰特。毫無疑問,他們一定已經為我準備好新人了。

他身旁的一個衛兵咳了一聲。

男爵轉身看着他。「我餓了。」

「得令,大人。」

「我想娛樂一下。你把這房子清理一下,好好查查裡面有什麼秘密。」男爵低沉地說道。

衛兵埋下頭。「大人想要什麼娛樂?」

「我會去睡房,」男爵說,「把我們在迦蒙買的那個小傢伙送來,那個眼睛很漂亮的。先給他服好麻藥,我不想和他摔跤。」

「遵命,大人。」

男爵轉過身,在浮空器的支撐下,一彈一跳地邁着步子向臥室走去。對,他想,就是那個長着漂亮眼睛,長得非常像保羅·厄崔迪的小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