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 - 第一卷 沙丘:第十九節 · 2 線上閱讀
他被下了藥嗎?傑西卡想。
士兵抬起擔架,保羅的眼睛露出一條縫——兩條黑色的細縫盯着傑西卡。
他千萬別用音言!傑西卡暗暗祈禱。有一個聾子衛兵!
保羅又閉上了眼。
他在練習意念呼吸,鎮靜心緒,聆聽捕手的動靜。那聾子是個麻煩,但保羅克制着自己的絕望。母親向他傳授過貝尼·傑瑟里特的意念鎮靜法,他以此保持鎮定,伺機尋找破綻。
保羅又悄悄眯起眼睛,朝母親看了一眼。她似乎沒有受到傷害,但嘴裡塞着東西。
他不明白是誰抓住了她。他自己被抓的原因很簡單——睡前服了岳給的藥,醒來就發現自己被綁在這個擔架上。也許她也是同樣的遭遇。邏輯告訴他叛徒是岳,但他沒有下最後的定論。這說不通——蘇克醫生怎麼會叛變呢?
擔架稍稍有點傾斜,哈克南士兵正搬着它穿越一扇門,接着來到了星光閃閃的夜幕下。一個浮空器在門口蹭了一下,發出嚓嚓的聲音。然後他們來到了沙地上,一隻只腳發出噶扎噶扎的聲音。一架撲翼飛機的機翼赫然聳現在他們頭頂,遮住了滿天星辰。擔架被放在了地上。
保羅的眼睛慢慢調整,以適應黑夜暗淡的光線。他看見聾子士兵打開了撲翼飛機的艙門,瞧了瞧裡面發出綠光的儀錶盤。「我們要開的是這架飛機嗎?」他轉過身,看着同伴的嘴唇。
「這就是那奸細說的飛機,專為沙漠飛行修理過。」一個士兵回答。
疤臉點點頭。「可這玩意兒是給那些奸細用的,地方太小,咱們只有兩個人能進去。」
「兩個就夠了,」抬擔架的那個士兵說,他走上前,讓聾子讀懂他的唇語,「克奈特,現在就把事情交給我倆吧。」
「男爵親口叮囑我,要我一定親眼看到他們消失。」疤臉說。
「你擔心什麼呢?」另外一個士兵問。
「她是個貝尼·傑瑟里特巫婆,」聾子說,「他們有超能力。」
「啊哈哈……」抬擔架的士兵在他耳邊掄了掄拳頭,「就其中一個,是吧?我知道你啥意思。」
另外一個嘟囔起來:「她一會兒就會變成沙蟲的美味。你覺得一個貝尼·傑瑟里特巫婆的超能力能控制住一頭大沙蟲,嗯,齊哥?」他捅了捅抬擔架的那位。
「行啦,」抬擔架的說,他走到傑西卡身邊,抓住她的肩,「來,克奈特。如果你想親眼看看,就跟我一塊兒去吧。」
「你能請我去,可真是太好了,齊哥。」疤臉說。
傑西卡感到自己被抬了起來,機翼在星辰的背景下旋轉。他們把她推進飛機的后座,檢查了克林凱爾繩,最後把她扔在了地上。保羅被塞在了她身邊,五花大綁,但她發現他的綁繩只是普通繩索。
疤臉,就是那個叫作克奈特的聾子坐到了前面。抬擔架的,那個叫齊哥的士兵坐到了副駕的位置上。
克奈特關上門,彎腰打開控制器,撲翼飛機縮起機翼直升入高空,接着越過屏蔽場城牆往南飛去。齊哥拍拍同伴的肩膀。「你為什麼不回頭盯緊他們?」
「你知道往哪兒飛嗎?」克奈特盯着齊哥的嘴唇。
「你以為就你聽到了那個奸細說的。」
克奈特轉過椅子。傑西卡看到了他手上的激光槍反射着星光,隨着她慢慢調整視力,撲翼飛機的內部似乎慢慢開始亮起來,但疤臉的臉還是處在一片昏暗中。傑西卡試了試座椅的安全帶,發現是松的。左臂能感覺到一段粗糙的表面,她馬上意識到,有人在它上面做了手腳,只要用力一拉,就會拉斷。
難道有人來過撲翼飛機,為我們的逃脫作了準備?傑西卡暗想。是誰呢?她慢慢扭了扭綁住的腿,從保羅身邊扭了出來。
「這麼漂亮的女人被白白浪費,真是可惜,」疤臉說,「你有沒有搞過出身名門的女人?」他轉頭看着駕駛員。
「貝尼·傑瑟里特並不都出身名門。」開飛機的說。
「可她們看起來都很高貴。」
他可以清楚地看見我。傑西卡想。她抬起綁着的腿,伸到座椅上,身體扭來扭去,縮成一團,盯着疤臉。
「真是漂亮,」克奈特用舌頭舔舔嘴唇,「多可惜啊。」他看着齊哥。
「你以為我也在想你想的事嗎?」齊哥問。
「誰知道呢?」疤臉說,「幹完後……」他聳聳肩,「我從沒幹過貴婦人。也許這輩子再也碰不到這樣一個了。」
「你敢動我媽一個指頭……」保羅咬牙切齒,瞪着疤臉。
「嗨!」齊哥大笑道,「小狗在叫啦,可咬不到人。」
傑西卡想:保羅的嗓門太高,但這也許會有用。
他們靜靜地向前飛行。
這些可憐的蠢貨,傑西卡想,她觀察着兩個士兵,回憶着男爵的話。一旦他們報告說任務完成,就會被滅口。男爵絕對不想留下證人。
飛機在屏蔽場城牆的南端開始傾斜,傑西卡看到身下是一大片籠罩在月影中的沙地。
「這裡夠遠了,」駕駛員說,「奸細說把他們扔在屏蔽場城牆附近的任何沙地上都行。」他操控飛機迅速向沙丘降落,最後生硬地停在了沙地上空。
傑西卡看到保羅正進行着有節奏的呼吸練習,鎮定心神。他閉上眼,又睜開。傑西卡只能看着他,卻無能為力。他還沒有完全掌握音言,她想,如果他失敗的話……
撲翼飛機輕輕搖晃了一下,最後着陸在沙地上。傑西卡向北方的屏蔽場城牆看去,看到那裡有一架飛機升起,最後不見了。
有人跟蹤我們!她意識到。是誰?是男爵派來監視這兩人的?那麼監視者身後還有監視者。
齊哥關掉機翼發動機。機艙里一下子安靜下來。
傑西卡扭回頭。在疤臉對面的窗戶外,一輪圓月正冉冉升起,投下微弱的光芒。沙漠中突立着一排冰封的山岩,兩側是一條條經受沙風吹打的山脊。
保羅清了清嗓子。
駕駛員說:「克奈特,現在動手?」
「我不知道,齊哥。」
齊哥轉過身,說:「啊,瞧我的。」他伸手去撩傑西卡的裙子。
「拿掉她嘴裡的東西。」保羅命令道。
傑西卡感覺到這句話在空氣中滾動,那語氣、節奏把握得非常棒——威嚴、嚴厲。音調再稍低點更好,但仍能作用在這個男人身上。
齊哥把手抬起,轉向傑西卡嘴邊的綁帶,開始拉那玩意兒上的結。
「住手!」克奈特命令道。
「哦,閉嘴,」齊哥說,「她的手綁着呢。」他解下那個結,丟下綁帶,一雙色眼大放光芒,看着傑西卡。
克奈特把手放到駕駛員的手臂上。「喂,齊哥,沒必要……」
傑西卡扭了扭脖子,一口吐出塞在嘴裡的東西。她以低沉而親熱的語氣說道:「先生們!沒必要為我打架。」與此同時,她朝克奈特搔首弄姿起來。
她看見他們緊張起來,知道此時他們認為應該為她而大打出手。這種紛爭不需要任何理由,在他們的意識里,他們就該為她大打出手。
她把臉抬到儀表射出的燈光下,讓克奈特讀到她的嘴唇。「你不能拒絕。」兩人把距離拉開,警惕地注視着對方。「有什么女人值得你們決鬥嗎?」她問。
她自己就在他們面前,說出這番話,就使他們覺得完全有必要為她而決鬥。
保羅緊閉雙唇,克制着不發話。他已經有一次利用音言制勝的機會。現在,一切都靠他母親了,她的經驗遠遠超過自己。
「對,」疤臉說,「為個女人沒必要……」
他突然出手擊向駕駛員的脖子。但後者手持一把金屬物件格開了他的臂膀,並筆直刺進了克奈特的胸膛。
疤臉呻·吟一聲,軟軟地倒在門邊。
「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小把戲?」齊哥說。他抽回手,露出了那把刀,它在月光下閃閃發光。
「現在把這小崽子也幹掉。」他邊說邊向保羅撲來。
「這沒必要。」傑西卡輕聲說。
齊哥猶豫了一下。
「你想讓我聽話嗎?」傑西卡問,「那就給這孩子一個機會。」她翹起嘴唇,露出一絲譏笑,「一個小小的機會,讓他到外面的沙漠中去。如果可以……」她笑起來,「你會得到不錯的報答。」
齊哥左右看了看,接着重新回頭看向傑西卡。「我聽說過人到了這片沙漠會有什麼後果,」他說,「給他一刀,或許更好受些。」
「是不是我的要求有點過分?」傑西卡懇求道。
「你想耍我。」齊哥嘟噥道。
「我不想讓我兒子死,」傑西卡說,「這是耍你嗎?」
齊哥退回身,胳膊肘一推,打開了門閂。他抓住保羅,把他從椅子上拖過去,推到門邊,保羅的半個身子露在了外面。齊哥舉着刀說道:「小鬼,我會砍斷你身上的繩子,你會怎麼做?」
「他會馬上離開這裡,跑到那些石頭那兒去。」傑西卡說。
「是不是,小兔崽子?」齊哥問。
保羅用肯定的語氣說:「是的。」
那刀向下一揮,砍斷了他腿上的繩子,保羅感到按在背後的手,那隻手正把他往沙地上推。他佯裝搖晃了一下,倚靠在艙門上借了把力,一個轉身,像是要穩住身子,接着蹬出了右腿。
他多年的訓練似乎都是為了此刻,幾乎全身每一塊肌肉都協調合作,足尖精準地擊中齊哥胸骨下的軟肋,力猛勢沉,直搗肝臟,透過胸膈,震碎了右心室。
那士兵「咯」的一聲尖叫,一頭倒在座椅上。保羅的手仍舊被綁着,他一個翻滾,滾到沙地上,接着迅即站起,衝進機艙。他找到那把刀,用牙齒咬住,割斷他母親身上的繩子。傑西卡拿起刀,割斷了他手上的繩子。
「我完全可以應付這傢伙。」傑西卡說,「我會讓他替我割斷繩子。你剛才太過冒險,這行為很愚蠢。」
「我發現了破綻,便利用了它。」他說。
她聽出他在極力控制自己的聲音,便說:「機艙頂上描着岳的家紋。」
他抬起頭,看見了那彎彎曲曲的標誌。
「咱們出去檢查一下這架飛機,」她說,「駕駛員座椅下有個包裹,我們進來時我就摸到了。」
「炸彈?」
「不太像。這事兒有點古怪。」
保羅跳到沙地上,傑西卡也跟着跳了下去。她轉過身,伸手去拿座椅下的奇怪包裹。齊哥的腿就在她的眼前,包裹上濕乎乎的,上面全是血。
真是浪費水分,她想,這是弗雷曼人的思維。
保羅左右四顧,沙漠中的山丘仿佛是海邊的沙灘,遠處是巨風雕琢出的峭壁。他轉過身,母親已經從機艙里拿出了包裹,她正越過延綿不絕的沙丘望向遠處的屏蔽場城牆。他也轉頭去看是什麼引起了母親的注意,發現另一架撲翼飛機正迅速朝他們飛來,他猛然清醒,沒時間把屍體清出機艙了,得馬上逃跑。
「快跑,保羅!」傑西卡大叫,「是哈克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