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 - 第一卷 沙丘:第十二節 · 2 線上閱讀

桌子三分之一處出現了一個3D影像,那個位置離公爵較近,桌子遠端的一些人站了起來,以便看得更清楚一些。

保羅傾身向前,盯着那台機器。

它約有120米長,40米寬,與投影中其四周的那些人影相比,它簡直就是個龐然大物。它正沿着獨立的寬闊軌道移動,就像一隻長着長長軀體的蟲子。

「這是一座採收工廠,」哈瓦特說,「我們挑了一座修復狀況較好的供大家觀看。裡面有一整套挖泥裝備,是來這兒的第一批皇家生態學家使用過的,雖然如此,它卻還能運轉,儘管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也不知道為什麼。」

「要是這套設備就是人們所說的『老瑪麗』,那它應該屬於博物館,」一個助手說,「我認為哈克南人是用它來進行懲罰工作的,這是懸在工人們頭上的警鐘,誰要是不聽話,就會被分到『老瑪麗』上面去幹活。」

大家鬨笑起來。

保羅沒有笑,他全神貫注地看着投影,想着腦中的那個疑問。他指着桌上的影像說道:「杜菲,有沒有沙蟲大到可以將這機器一口吞下?」

大家立即安靜下來。公爵暗暗罵了一句,然後想:不——他們必須面對此地的現實。

「在沙漠深處,的確有沙蟲可以一口將這樣一座工廠吞下,」哈瓦特說,「我們大部分香料開採工作是在屏蔽場城牆附近進行的,在這些地方,有許多沙蟲可以將這座工廠毀掉,然後輕鬆吞掉它。」

「我們為什麼不給它們裝上屏蔽場?」保羅問。

「根據艾達荷的報告,」哈瓦特說,「屏蔽場在沙漠裡是非常危險的東西。一個身體大小的屏蔽場會招來方圓數百米內的沙蟲。屏蔽場會讓它們變得喪心病狂。弗雷曼人也是這麼說的,我們沒有理由去懷疑。艾達荷在弗雷曼人的部落里沒有發現任何屏蔽場設備存在的跡象。」

「一個都沒有?」保羅問。

「要在數千人的場所中隱藏這種設備是相當困難的,」哈瓦特說,「艾達荷可以在部落的任意一個地方走動。他沒有發現屏蔽場,也沒有看到任何使用它的跡象。」

「真是費解。」公爵說。

「但哈克南人肯定在這裡使用了大量的屏蔽場設施,」哈瓦特說,「他們在每個衛戍村鎮都設有維修站,他們的賬戶也顯示出更換屏蔽場及零配件的巨額支出。」

「弗雷曼人會不會有使屏蔽場失效的方法?」保羅問。

「不太可能有,」哈瓦特回答說,「當然,理論上講是可能的——一個城市那麼大的反電荷裝置應該可以做到,但從來沒有人真正嘗試過。」

「如果有,我們早就應該聽說了,」哈萊克說,「走私者與弗雷曼人接觸頻繁,如果這種設備存在,他們會首先弄到手,而且會在其他星球上販賣。」

「這麼重要的問題,我不喜歡讓它擱置着,」雷托說,「杜菲,希望你把它列為頭等大事,儘快找到答案。」

「大人,我們已經在着手解這個謎,」哈瓦特清了清嗓子,「啊,艾達荷確實說過一件事,他說弗雷曼人對屏蔽場的態度顯而易見,他說他們覺得屏蔽場很有意思。」

公爵皺皺眉。「回到正題吧,繼續說香料設備。」

哈瓦特對投影儀旁的助手打了個手勢。

採收工廠的影像被一個帶機翼的裝置替代,很龐大,使四周的人看起來像小矮人。「這是一艘運載器,」哈瓦特說,「本質上來說,它就是一架大型直升機,其唯一的作用就是將採收工廠運到富含香料的沙漠地帶,以及在沙蟲出現時援救工廠。沙蟲一直都會出現。採收香料,就是要在這打一槍換一地方的過程中儘可能多地採集。」

「很符合哈克南人的道德觀。」公爵說。

大家哄堂大笑起來。

運載器的影像接着被一架撲翼飛機代替。

「這些撲翼飛機很常見,」哈瓦特說,「有一些大的改進,主要是延長了航程,同時增加了防沙防塵的密封裝置。大約只有三十分之一裝有屏蔽場,也許扔掉屏蔽場發動機是為了減輕重量,以延長航程。」

「對屏蔽場毫不重視,我不喜歡這一點。」公爵喃喃地說,他心裡在想:難道這是哈克南人的秘密嗎?這是否意味着,當一切對我們不利時,我們乘坐屏蔽場飛行器就沒有逃脫的可能?他猛地搖搖頭,想甩掉這種想法。「再來看看工作預估。我們會得到多大的利潤?」

哈瓦特在筆記本上翻了兩頁。「在估算了維修和可運行設備的費用以後,我們初步得出了操作成本。自然,它基於的折舊額擁有明確的安全邊際。」哈瓦特閉上眼睛,進入了門泰特的半入定狀態,「在哈克南統治時,維護與工資費用維持在14%。如果我們一開始就能將這個比例維持在30%,就算交了好運。考慮到再投資和其他可能出現的增長因素,包括宇聯商會的份額和軍事支出,我們的利潤率可能會低到6%至7%,直到我們更新這些陳舊的設備,這樣利潤才能回升到12%至15%。」

他睜開眼睛。「除非大人願意使用哈克南人的方法。」

「我們是在打造一個堅實永久的星球基地,」公爵說,「我們必須努力使這兒的大部分人稱心如意——尤其是弗雷曼人。」

「對,最主要是弗雷曼人。」哈瓦特附和道。

「我們在卡拉丹的絕對優勢,」公爵接着說,「來自海洋和空氣的能量。在這兒,我們也要發展出某種東西,就叫它沙漠之能吧。可以包括空氣能,但可能不包括。我希望你們注意飛行器不裝屏蔽場這件事。」他搖搖頭,「哈克南人會從外星球吸收人員,讓他們擔任重要員工。但我們不敢這麼做,每一批新人員里都會有內奸。」

「那我們只能獲得非常低的利潤和產量,」哈瓦特說,「最初兩季的產量可能比哈克南的平均水平還要低三分之一。」

「這也沒什麼,」公爵說,「完全在我們的預料之中。我們要加快與弗雷曼人的談判。在宇聯公司第一次審計工作開始前,我希望得到五個營的弗雷曼人。」

「這個時間太緊,大人。」哈瓦特說。

「你很清楚,我們沒多少時間。一有機會,裝扮成哈克南人的薩多卡軍就會出現在這個星球上。杜菲,你估計他們會有多少人?」

「最多四五個軍團,大人,不會再多了。宇航公會的運輸費太高。」

「那麼,五個營的弗雷曼人,加上我們自己的軍隊,就足夠應付了。我們要抓住幾個薩多卡,讓他們在蘭茲拉德議會上亮亮相,形勢就會大不一樣——有沒有利潤都行。「

「我們將極盡所能,大人。」

保羅看看父親,又回頭看着哈瓦特,他突然意識到這位門泰特垂垂老矣,意識到老人已經侍奉了三代厄崔迪。垂垂老矣。那分泌着黏液的棕色眼睛,被異域天氣折磨得滿是皺紋的黝黑臉龐,塌陷的肩膀,薄薄的嘴唇上殘留着紗芙汁的紅跡。

這老人肩上的擔子太重了,保羅想。

「我們正身處一場暗殺之戰中,」公爵說,「但現在戰爭還未全面展開。杜菲,說說哈克南人在這兒的機構情況如何?」

「大人,我們已剷除了259名核心人員。目前哈克南的巢穴還剩不到三個,總共約有100人。」

「你們剷除的哈克南禽獸,」公爵問,「他們都很富有嗎?」

「大部分人都很富裕,大人,屬於企業家階層。」

「我要你偽造一份效忠書,要他們簽名,」公爵說,「把文件呈給裁決官。我們要採取法律行動,證明他們的效忠是虛假的。將他們的財產充公,剝奪他們的權利,驅逐他們的家庭,讓他們一無所有。務必保證讓皇帝獲得10%的好處。必須讓全部行動合法化。」

杜菲微微一笑,鮮紅的嘴唇下露出了沾着紅汁的牙。「大人,只有您能有這麼奇妙的主意。很慚愧,我沒能想到這一招。」

哈萊克皺着眉,沉下臉,保羅暗暗稱奇。其他人都在微笑、點頭。

這不對頭,保羅想,這只會把敵人逼上絕路,因為投降對他們沒有任何好處。

他知道家族血仇就得傾盡全力地痛下殺手,但父親的這個行動在帶給他們勝利的同時,也會毀了我們自己。

「『我是一位異鄉異客。』」哈萊克引了一句話。

保羅盯着他,知道這句話出自《奧天聖經》,他心裡想:難道哥尼也不希望使用這不正直的詭計?

公爵看了一眼黑沉沉的窗外,接着回頭看看哈萊克。「哥尼,你說服了多少沙地工人,讓他們留下來?」

「總共286人,大人。我認為應該接納他們,這是我們的運氣。他們都是有用的人。」

「就這麼多?」公爵噘了噘嘴,「好吧,傳我的命令……」

門口一陣騷動打斷了公爵的話。鄧肯·艾達荷穿過那裡的衛兵,疾步走來,俯身貼到公爵耳邊。

公爵揮手讓他站起身。「大聲說,鄧肯。你瞧,我們在開戰略會議。」

保羅審視着艾達荷,他有着貓一般的敏捷身手,反應迅速,作為一名武器教官,很難有人能與他匹敵。艾達荷黝黑的圓臉轉向保羅,那深邃的目光沒有任何表示,但保羅已察覺那沉靜的偽裝中流露着興奮。

艾達荷的目光掃了一眼桌旁的人。「我們制服了一隊裝扮成弗雷曼人的哈克南僱傭軍。弗雷曼人派出了一名信使,想給我們送來這支虛假部隊的情報。然而,我們在襲擊中才發現哈克南人伏擊了信使,他受了重傷。我們把這名弗雷曼人帶到這兒來救治,但他還是死了。其實我早就發現他受傷過重,回天乏術。但我很驚訝地發現,他在臨死前想要扔掉一件東西。」艾達荷看了一眼雷托,「是一把刀,大人。一把您從未見過的刀。」

「晶牙匕?」有人問。

「沒錯,」艾達荷說,「乳白色,璨璨生輝。」他把手伸進懷裡,拿出一把插在刀鞘中的刀,飾有黑色紋脊的刀柄露在外面。

「別拔刀!」

這聲音從屋子盡頭的門口傳來,嗓音洪亮,穿透人心。大家都站了起來,盯着那兒看。

一個身着袍衣的高大人影站在門口,兩名警衛用劍交叉着把他攔在門外。此人從頭到腳裹着一襲淺棕色的袍衣,僅在頭罩上留有空隙,黑色面紗後露出一雙全藍的眼睛,沒有一點眼白。

「讓他進來。」艾達荷輕聲道。

「別攔他!」公爵命令。

警衛猶豫了一下,旋即放下了劍。

那人走進屋子,站在公爵對面。

「這位是斯第爾格,是我拜訪的那個部落的首領,給我們傳遞假部隊情報的,正是他們。」艾達荷介紹說。

「歡迎光臨,先生,」雷托說,「為什麼不能拔出這把刀?」

斯第爾格望向艾達荷。「你已經了解我們崇尚純潔、尊重名譽的習慣,我同意你看這把刀,因為你以朋友之禮對待這把刀的主人。」他的目光掃過屋內的其他人,「可我不認識在座的其他人,他們會玷污這把高貴的武器嗎?」

「我是雷托公爵,」公爵說,「你允許我看看這把刀嗎?」

「我允許你拔出這把刀。」斯第爾格說,此話一出,桌旁頓時傳來一陣不滿的嘟噥聲。那弗雷曼人舉起露出青筋的細手。「我提醒你們,這把刀的主人乃是你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