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 - 第一卷 沙丘:第十二節 · 1 線上閱讀

在厄拉奇恩機場的出口處粗糙地刻着幾段文字,像是用什麼蹩腳的工具鑿上去的。上面有一段穆阿迪布將會重複上千遍的話。他在厄拉科斯的第一晚就看見了這幾個字,當時他正被送到公爵的指揮部,參加父親召開的第一次全體軍事會議。那段文字只是對離開厄拉科斯的人的訴求,但卻落入了這個剛與死神擦肩而過的男孩的眼裡。上面寫着:「哦,知道我們苦難的您,別忘了為我們祈禱。」

——摘自伊勒琅公主的《穆阿迪布手記》

 

「所有的戰爭理論歸結起來就是計算風險,」公爵說,「而當它危及你們自己的家庭時,計算的因素就會淹沒在……其他事情中。」

他知道自己沒能控制好自己的怒火,於是轉過身,沿着長桌來回邁了幾個大步。

這是在機場的會議室中,房間裡只有公爵和保羅兩個。這是一間空蕩蕩的房間,裡面只有一張長桌,四周擺着老式的三腳椅,一邊放着一塊地圖板和一台投影儀。保羅坐在桌旁,緊靠地圖板。他已經把獵殺鏢的事告訴了父親,也匯報了危險的叛徒的存在。

公爵在保羅對面停下腳步,一掌擊向桌子。「哈瓦特跟我說,那房子是安全的!」

保羅略顯猶豫地說:「我起先也很生氣,把問題怪罪於哈瓦特。但這個威脅來自房子外,簡單、聰明且直接。要是沒有您和包括哈瓦特在內的其他人對我的訓練,我可能已經死了。」

「你在替他辯護嗎?」公爵問。

「是的。」

「他老了,對,就是如此。他本該……」

「他經驗豐富,博學多才,」保羅說,「您能記起他犯過幾次錯嗎?」

「為他說話的應該是我,而不是你。」公爵說。

保羅微微一笑。

雷托在桌子的上首坐下,一手握住兒子的手。「兒子,你最近……成熟了許多。」他抬起手,「我很高興。」他也微笑起來,「哈瓦特會自責的。他對自己的憤怒會比我們倆加起來的還要大。」

保羅抬眼望着地圖板對面那扇漆黑的窗戶,望着黑色的夜幕。某個陽台上的欄杆正反射着燈火。保羅注意到有東西在移動,認出那是穿着厄崔迪制服的警衛。他回頭望望父親身後的白牆,接着低頭看着閃亮的桌面,注意到自己的雙手已經握成了拳頭。

公爵對面的門「砰」的一聲開了,杜菲·哈瓦特大步走進來,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蒼老。他繞過桌子,走到公爵面前,筆挺立正。

「大人,」他微微仰頭,對雷托說道,「我剛剛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是我辜負了您。我罪不容恕,請求辭……」

「哦,快坐下,別犯傻,」公爵說,他指指保羅對面的椅子,「如果說你犯了一個錯誤,那就是你高估了哈克南人。他們簡單的頭腦設計了一個簡單的詭計,而我們卻沒把簡單的詭計放在心上。我兒子煞費苦心地向我作了說明,他之所以逃過一劫,主要歸功於你對他的訓練。所以你並沒有辜負我!」他拍拍空空的椅背,「坐下吧,聽我的!」

哈瓦特一屁股坐進椅子中。「可是……」

「這事不要再談了,」公爵說,「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我們還有更緊迫的事。其他人在哪兒?」

「我讓他們在外邊等着,我……」

「叫他們進來。」

哈瓦特和公爵對視。「大人,我……」

「我知道誰是真正的朋友,杜菲,」公爵說,「讓他們進來。」

哈瓦特咽了口口水。「遵命,大人,」他從椅子上跳起來,向着敞開的門喊道,「哥尼,把大家叫進來。」

哈萊克領着一隊人走進屋子,每個軍官的表情都極為嚴肅,他們身後跟着更年輕的助手和專家,一股翹首以盼的氣氛瀰漫在他們四周。隨着一陣有節奏的聲響,大家紛紛落座。微微有一股辣茶酒的味道從桌子那邊飄了過來。

「誰想喝咖啡的話,這兒有。」公爵說。

他將這些人逐一看了個遍,心想:他們是優秀的軍人,在這種戰爭中,沒人能比他們表現得更好。從隔壁屋子拿來了咖啡,送到每個人面前,公爵等着,發現不少人臉上露出了倦容。

公爵恢復了沉靜,顯得富有效率,他站起身,用指關節敲敲桌子,讓大家集中注意力。

「好了,先生們,」他說,「我們的文明似乎已經深深陷入了侵略的習慣,以至於沒有古老的方法,我們連簡單的聖命也無法執行。」

桌旁傳來一陣乾巴巴的笑聲。保羅發覺父親用恰如其分的措辭和正確的語調,活躍了屋裡的氣氛。甚至聲音里對疲倦的暗示也恰到好處。

「我想,我們最好先聽聽杜菲對弗雷曼人的情況有沒有什麼補充。」公爵說,「杜菲?」

哈瓦特抬起頭。「大人,我首先作一個概括的匯報,之後會有幾個經濟問題要探討。不過,依我看,弗雷曼人看起來越來越像我們所需要的同盟。他們正在觀察我們,看我們是否可靠,但他們的行事方式似乎是公開的。他們向我們送來了一個禮物——由他們自己製作的蒸餾服……還有一些沙漠地區的地圖,這些地區的周圍便是哈克南人遺留下來的要塞……」他望了望桌旁的一眾人等,「他們的情報已證明完全可靠,為我們與裁決官打交道幫了大忙。他們還送來了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給傑西卡夫人的珠寶、香料酒、糖果、藥品。我的人正在處理這些東西,似乎沒什麼陰謀。」

「你喜歡這些人,杜菲?」桌旁的一個人問道。

哈瓦特轉身面對問話人。「鄧肯·艾達荷說他們值得尊敬。」

保羅瞟了一眼父親,接着回頭看向哈瓦特,他鼓起勇氣問道:「你有沒有新的情報,弗雷曼人一共有多少人?」

哈瓦特看着保羅。「根據食物加工狀況和別的證據,艾達荷估計他去的那個洞穴里住有一萬人。他們的領袖說他統領的這個部落有兩千個家庭。我們有理由相信,還存在着許多這樣的部落群體。他們似乎都效忠於一個叫作列特的人。」

「這是新情報。」雷托說。

「大人,也許我的情報有誤。有情況表明,這個列特可能是一個當地信奉的神祗。」

另外一個人清清嗓子,問:「他們確實與走私者來往嗎?」

「艾達荷在那個部落時,就有一個走私商隊帶着大量香料離開。他們用牲口運貨,說要走兩周多的旅程。」

「看起來,」公爵說,「走私徒利用這段不安定的時期大大增加了走私活動。這值得我們好好思考。對於未經許可的艦船出入,我們不必太過擔心——這一直都存在。但如果對他們的行動完全置之不理——這也不行。」

「您已經有了計劃,大人?」哈瓦特問。

公爵看着哈萊克。「哥尼,我想讓你帶領一支代表團,或者說是一支外交使團,去跟這些浪漫的商人接觸接觸。告訴他們,只要交納十分之一的稅款,我可以不管他們的走私活動。哈瓦特估計過,他們用於行賄和雇用打手的錢是這個數的四倍之多。」

「要是皇帝聽到這事,那怎麼辦?」哈萊克問,「他對宇聯商會的利潤可是垂涎三尺的,大人。」

雷托微微一笑。「我們將以沙達姆四世的名義公開徵收這一稅款,存於銀行,然後從中扣除我們用於徵稅的合法費用。讓哈克南人反對去吧!我們將弄垮幾個在哈克南時期大發橫財的人。沒人可以再行賄!」

哈萊克嘴角一扭,露出一絲笑容。「啊,大人,真是一記漂亮的掃堂腿。要是我能看見男爵聽到這消息時的臉色,那該有多好!「

公爵轉身看向哈瓦特。「杜菲,你說你能搞到一些賬本,弄到手了嗎?」

「是的,大人。我們正對它們進行仔細查看。我已經瀏覽過一遍,可以大致給出個數字。」

「那就說說。」

「哈克南人每隔330個標準日,便從這個星球賺到100億宇宙索。」

在座的人都大抽一口冷氣。就連那些已經露出倦容的年輕副手們也坐直了身子,睜大眼睛面面相覷。哈萊克輕聲說:「『因為他們要吸取海里的豐富,並沙中所藏的珍寶。』【3】」

【3】 摘自《聖經·申命記》。

「瞧啊,先生們,」公爵說,「這裡還有沒有人會天真地相信,哈克南人悄然捲起鋪蓋卷,一聲不吭地離開這個星球,僅僅是因為皇帝的命令?」

所有人都搖起頭來,並小聲附和。

「在暴力脅迫之下,我們也不得不這麼做,」雷托說道。他轉身看向哈瓦特,「現在該說說裝備的情況了。他們留下了多少沙犁、採集機、香料工廠和附屬設備?」

「從皇家財產目錄上看,數量不少,這份目錄由變時裁決官核查過。」哈瓦特示意助手把一份文件遞給他,他把它放在桌上,打開了它,「但上面沒有提到以下幾點:可以運轉的沙犁不足一半,只有三分之一有運載器,可以將設備運到香料開採地。還有,哈克南人留下的所有東西隨時可能出問題,變成一堆廢鐵。能讓這些設備運轉就是我們的福氣,能讓其中的四分之一工作六個月真是萬幸了。」

「比我們料想的要好,」雷托說,「對這些基礎設備的確切估計呢?」

哈瓦特看了眼文件。「約有930輛開採工廠,可以在幾天內派到現場開工。有6250架撲翼飛機,可以用於勘探、偵察和氣象觀測……至於運載器,不足1000架。」

哈萊克說:「可不可以與公會重新談談,讓他們同意將宇航船作為氣象衛星向我們開放,這是否會更加節省資金?」

公爵看着哈瓦特。「這方面沒有新消息嗎,杜菲?」

「我們現在必須尋找別的出路,」哈瓦特說,「公會的代理人其實沒有和我們談判。他的意思簡單明了,我們支付不起他們的要價,無論我們怎麼努力,都不可改變。在重新聯繫他之前,我們得找出其中的原因。」

哈萊克的一名助手在椅子上轉了一下,厲聲喊道:「這不公平!」

「公平?」公爵看着那人,「誰要公平?我們要靠自己建立公道,就在這兒——厄拉科斯,要麼活,要麼死。閣下,你跟我到這兒來,有沒有感到後悔?「

那人盯着公爵,然後說道:「不,大人。您沒有退路,而我,除了跟隨您,不會做其他選擇。原諒我的一時衝動,可是……」他聳聳肩,「……有時我們大家都會感到難受。」

「我理解這種感受,」公爵說,「但是,只要我們有武器,而且擁有使用它們的自由,那請大家不要抱怨什麼公平不公平。誰心中還憋着怨氣?如果有,就發泄出來!在這次會議上,大家盡可暢所欲言。」

哈萊克動了動身子,說道:「大人,令人難以釋懷的,是其他大家族沒有派志願兵和我們結盟。他們把您稱作『公正的雷托』,並許諾永結友誼,但這只是在不損害他們自己利益情況下的許諾。」

「他們還不知道誰會在這次交火中取勝,」公爵說,「大部分家族都通過避免風險而發了大財,對此無人能責怪他們,人們只能鄙視他們。」他看着哈瓦特,「我們在討論裝備,可以放幾張幻燈片嗎?讓大家熟悉一下機器。」

哈瓦特點點頭,對投影儀旁的助手打了個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