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 - 第一卷 沙丘:第八節 · 2 線上閱讀

「也許原因已經清楚,」他說,「哈克南人封鎖了大量有關厄拉科斯的信息。也許有理由把這也封鎖了起來。」

「為了什麼理由?」傑西卡問,「還有大氣中的水分。當然,量很少,可卻是存在的。這是這個星球取水的主要來源,靠捕風器和濾器收集。那麼,這些水汽是從哪兒來的?」

「極地?」

「威靈頓,冷空氣帶不出多少水分。哈克南人在這兒藏着許多秘密,需要仔細調查,而且,這些事並不和香料有直接關係。」

「我們的確被哈克南人蒙在鼓裡,」他說,「也許,我們得……」他突然停下,注意到傑西卡正緊緊盯着他看。「有什麼不對嗎?」

「你說『哈克南人』時的語氣好生奇怪,」她說,「就算我的公爵大人,在說到這個令人痛恨的名字時,語氣也沒你那麼惡毒。威靈頓,我很好奇你為什麼這麼恨他們。」

天哪!岳想,她開始懷疑我了!現在我必須用上瓦娜教我的所有花招。只有一個辦法能解除她的懷疑:盡一切可能講真話!

他說:「您不知道,我妻子,我的瓦娜……」他抬抬肩,嗓子突然一哽,說不下去。過了一會兒他才繼續道:「他們……」話到一半又哽住了。他感到萬分痛苦,緊緊閉上眼睛,忍受着內心的陣陣劇痛,直到一隻手輕輕地搭在了他的手臂上。

「對不起,」傑西卡說,「我不是故意要揭舊傷疤。」她想:那些畜生!他的妻子是一名貝尼·傑瑟里特——他身上透漏着太多跡象。很顯然,哈克南人殺了她。這又是一個可憐的犧牲品,因切雷姆之仇而與厄崔迪結盟。

「抱歉,」他說,「我不能夠談這事。」他睜開眼,讓自己完全沉浸在內心的悲痛中。至少這是真心的。

傑西卡審視着岳,他有着一張張揚的臉,一雙杏仁眼中是漆黑的眸子,奶白色的膚色,紫色的嘴唇和狹窄的下頜上掛着兩條彎彎的鬍鬚。兩頰和額頭的皺紋既是年齡更是痛苦的印跡。傑西卡不禁對他產生了深深的同情。

「威靈頓,我們把你帶到這個危險的地方,真對不起!」她說。

「是我自願來的。」他答道。這話也是事實。

「可整個厄拉科斯星球都是哈克南人的一個陷阱,想必你也清楚這一點。」

「要想抓住雷托公爵,一個陷阱是不夠的。」他說。這也是真話。

「也許我該對他充滿信心,」她說,「他是一個出色的戰略家。」

「我們被連根拔起,趕出了家鄉,」他說,「這是我們不自在的原因。」

「要殺死一棵連根拔起的植物,是多麼容易啊,」她說,「尤其是當你把它放在惡意的土壤中時。」

「這片土壤果真充滿惡意嗎?」

「當這裡的人得知公爵帶來了多少人,馬上發生了一些飲水暴亂,」她說,「後來他們得知我們在安裝新的捕風器和濾器,以加大取水量時,暴亂才平息下來。」

「這裡維持生命用的水只有那麼多,」他說,「大家都知道,在水量有限的情況下,人口的增加,意味着水價的上漲,窮人就只有死路一條。但公爵已解決了這個問題。因此動亂並不一定意味着這些人對我們懷有長久的敵意。」

「還有衛兵,」她說,「到處都是衛兵。還有屏蔽場,放眼望去,到處都可以看到它們隱隱的閃光。在卡拉丹,我們可不這樣生活。」

「給這個星球留些機會。」他說。

傑西卡仍冷眼望着窗外。「這地方有一股死亡的氣息,」她說,「哈瓦特派了一整營的先遣探員來這兒,外面的那些衛兵是他的人,貨物裝卸工也是他的人。國庫賬面上有許多未經說明的大額提款,這只能意味着一件事:高層賄賂。」她搖搖頭,「哪兒有杜菲·哈瓦特,哪兒就有死亡和欺詐。」

「你在詆毀他。」

「詆毀?我是在讚揚他。死亡和欺詐是我們現在唯一的希望。只不過,他的這些方法還無法讓我欺騙自己。」

「你應該……找些事忙忙,」他說,「別老是閒着想這些醜惡的……」

「找些事忙!我大部分時間都在幹嗎,威靈頓?我是公爵的秘書——忙得昏天黑地,每天都有令人擔憂的新消息傳到我的耳朵里……甚至還有那些他不想讓我知道的事,」她緊閉雙唇,輕聲說,「有時我會想,是不是因為自己是一名貝尼·傑瑟里特,他才選擇了我。」

「什麼意思?」他發覺自己的語氣中帶着一絲懷疑,他還從未見過她表現得這麼痛苦。

「威靈頓,」她說,「難道你不覺得,如果秘書同樣還是愛人,那就非常安全嗎?」

「這想法毫無意義,傑西卡。」

這種責怪脫口而出。公爵對自己愛妾的憐愛無需任何懷疑,只需注意一下公爵看她的眼神就會明白。

她嘆了口氣。「你是對的,沒什麼意義。」

她又雙手抱在胸前,裡邊的晶牙匕緊挨着皮膚,想着它那未盡之事。

「不久就會流更多的血,」她說,「不鬥個你死我活,哈克南人決不會善罷甘休。男爵忘不了公爵是皇室的血系表親——無論這條血脈有多遠。而哈克南的封號是用宇聯商會的錢買來的。但他內心深處的仇恨,源自另外一件事:厄崔迪人曾驅逐過一個哈克南人,那人在科林戰役中表現得太過怯弱。」

「古老的家族世仇。」岳喃喃道。一時之間,他感受到這種仇恨帶給他的痛苦。他陷進了家族世仇的羅網中,瓦娜被殺——甚或更糟,她可能還在哈克南人手中受着折磨,一直到她丈夫履行諾言。這種古老的家族世仇困住了他,這些人也是。諷刺的是,這致命的計劃將在厄拉科斯開花結果,這裡是香料的唯一產地,那是生命的延續物、健康的恩賜。

「你在想什麼?」傑西卡問。

「我在想,在公共市場上,每10克香料已經賣到62萬宇宙索,這可是一筆不小的財富,可以買到許多東西。」

「威靈頓,難道你也逃不過貪婪的誘·惑?」

「不是貪婪。」

「那是什麼?」

他聳聳肩。「無奈而已。」他看了一眼傑西卡,「你還記得第一次吃香料是什麼味道嗎?」

「味道像肉桂。」

「但每次味道都不一樣,」他說,「它就像生活——你每次擁有它時,它的面貌都不一樣。有人認為香料會產生一種經驗性味道反應。身體知道某樣東西對它有好處,它會認為那種味道就是快樂——輕微的愉悅。跟生活一樣,它是無法合成的。」

「我想,我們乾脆反叛或許是更明智的做法,跑到帝國勢力以外的地方。」她說。

他發覺傑西卡並沒有在聽他說話,聽到她所說的,他心想:對呀,她為什麼不叫他這麼做呢?他幾乎什麼都聽她的。

他迅速作出回應,因為這裡有個事實,順便還能改變話題。「傑西卡,恕我冒昧……傑西卡,可否問個私人問題?」

她靠在窗台旁,沉浸在一種無法言喻的不安之中。「當然可以,你是我的……朋友。」

「為什麼不讓公爵正式娶您?」

她突然轉過身,昂起頭,瞪着他說:「讓他娶我?可……」

「我不該問這個問題。」他說。

「沒關係,」她聳聳肩,「其實這裡牽涉到政治——只要我的公爵還未明媒正娶,那麼,某些大家族就仍有聯姻的希望。還能……」她嘆道,「激勵人,迫使他們遵從你的意願,會讓你對人保持一種玩世不恭的態度。雖然這很無恥。不過,如果我讓他這麼做……那就不是他的意願。」

「我的瓦娜也會這麼說。」他喃喃道。這也是真話。他把手掩到嘴邊,驚厥般地咽了口口水。他絕沒想說出這話,真是千鈞一髮,差一點就承認了自己的隱秘角色。

傑西卡又開始說話,粉碎了這難堪的瞬間。「此外,威靈頓,公爵實際上是兩個人。一個我熱愛至深,有魅力、機智、體貼……溫柔——是女人夢想的一切;而另一個卻……冷漠、無情、苛刻、自私——跟冬天的寒風一樣嚴酷。這多半是他父親造就的。」她的臉扭曲了,「要是我的公爵出生時那老頭就死了,那該有多好!」

兩人沉默了,通風機吹出陣陣微風,撥弄着百葉窗,發出輕微的聲音。

不久,她深吸了一口氣。「雷托是對的,這兒的房間比另外那些區域的要舒服得多。」她轉過身,目光掃了一遍屋子,「恕我多事,威靈頓,但我想再把這兒的房間看一遍,然後開始分配。」

他點點頭。「當然可以。」他心想:要是有什麼辦法擺脫掉他們逼我乾的這件事,那該有多好!

傑西卡垂下手臂,走到廳門邊,在那兒站了片刻,猶豫了一下,然後走了出去。每次我們談話,他總是在遮掩什麼,沒有全盤托出,傑西卡想,毫無疑問,是為了保全我的情感。他是個好人。她又有點猶豫不決,幾乎要轉身回去面對岳,讓他說出隱瞞的事。可那隻會讓他蒙羞,讓他知道自己多麼容易被人看透心思,這會嚇着他。對於朋友們,我該懷有更多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