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 - 第一卷 沙丘:第七節 · 1 線上閱讀

在傑西卡女士和厄拉科斯的助力下,貝尼·傑瑟里特姐妹會意欲通過護使團播下傳奇種子的計劃圓滿達成。我們在一個個世界播撒預言,目的是為了保護貝傑姐妹的安全,這個智慧之舉長久以來都為人讚賞,但我們從未見過比這一配對更理想、更極端的情況。這個預言傳說發生在厄拉科斯,甚至有一些稱號被採用(包括聖母、唱詩、夏麗雅預言中的多數內容)。此外,人們通常認為,我們大大低估了傑西卡女士的潛在能力。

——摘自伊勒琅公主的《分析篇:厄拉奇恩危機》

(來自私人文獻,貝傑案卷號:AR-81088587)

 

在厄拉奇恩城大堂的一個露天角落裡,堆着一箱箱的生活用品,傑西卡身處其中——盒子、衣箱、紙箱、木箱——有的已經半開了封。宇航公會的貨物搬運機正在入口處卸下另一批貨物,發出吵鬧的聲音。

傑西卡站在大堂中央,緩緩轉動身子,上下左右打量着蒙在陰影中的雕刻、裂紋和深凹的窗戶。這間龐大的屋子給人一種巨大的時代落差,使她想起貝尼·傑瑟里特學校的姐妹廳。但姐妹廳給人的感覺是溫暖的,而這兒,僅僅是冷冰冰的黑色石塊。

某個建築學家曾深入探索過這些拱壁和黑色壁掛物的久遠歷史,她想。頭頂的穹形屋頂有兩層樓高,上面架着巨大的橫樑。傑西卡想:這些木樑肯定是不遠萬里從外太空運到厄拉科斯的,而且耗去了極大的代價。這個星系的星球,不可能長出可以製作木樑的樹木……除非它們是仿木。

她覺得它們不是仿木。

這裡是舊帝國時日的政府宅邸。在當時,耗資多少不像現在這樣舉足輕重。早在哈克南人來這兒之前,這地方就已存在,而後他們又建立了那座大城市——迦太格,一個廉價花哨的地方,位於殘地東北兩百公里外。雷托選擇此地作為管理大營,是很明智的。厄拉奇恩這個名字叫起來很上口,具有濃郁的地方傳統。而且這城市較小,容易淨化,易守難攻。

這時又傳來一聲箱子在入口卸下的聲音,傑西卡嘆了口氣。

在傑西卡右手邊的箱子旁,有一幅公爵父親的畫像靠在那裡,包裝線如同破爛的裝飾物一般從上邊垂掛下來,傑西卡的左手還攥着一根線。在畫像旁邊,放着一塊鋥亮的裝飾板,上面架着一隻黑色的公牛頭,在汪洋大海般的一卷卷公文中,那牛頭就像是一座黑色的島嶼。裝飾板平放在地上,公牛那閃亮的口鼻衝着天花板,這頭野獸仿佛隨時準備怒吼着衝進這間回音繞樑的廳堂。

傑西卡心裡納悶,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她首先拆開了這兩樣東西——牛頭和畫像。她明白,這其中應該蘊含着某種象徵意義。自從公爵的買主把她從貝尼·傑瑟里特學校買下來以後,傑西卡第一次感到恐懼,信心全失。

牛頭與畫像。

這兩樣東西更使她茫然無措。她抬起頭,瞟了一眼頭頂狹窄的窗口,不禁打了個寒戰。現在剛到晌午,緯度又不高,天空竟顯得又黑又冷——比起卡拉丹暖意融融的藍色天空來,這裡真是黑多了。傑西卡心中湧起一陣思鄉的愁緒。

卡拉丹啊,你已經遠在天邊了。

「到啦!」

是公爵的聲音。

她馬上轉過身,看見他正從圓頂走廊大步走向餐廳。公爵穿着那身佩有紅色鷹飾的黑色制服,衣服看上去皺巴巴的,滿是塵土。

「這地方真是糟,我還以為你迷路了。」他說。

「這屋子冷冰冰的。」她望着公爵高高的身材,還有那黝黑的皮膚,讓她想起倒映在藍色湖水中的橄欖林和金黃的太陽。他那灰色的眼眸中混着木煙之色,但那張臉卻兇狠如虎:瘦削,稜角分明。

傑西卡胸口一緊,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人讓她感到恐懼。從他決定服從皇帝的命令起,他就變成了一個步步緊逼的兇狠之人。

「整個城市都冷冰冰的。」她說。

「這是一個骯髒的、塵土滿天的衛戍小鎮,」公爵表示同意,「但我們會改變這一切。」他環顧四周,「這些都是公共場所,專門用來進行國事活動。我剛剛視察了南翼的幾個家庭寓所,那地方要舒服得多。」他走到傑西卡身旁,抓住她的手臂,欣賞着她華貴的儀表。

公爵又開始琢磨她那未知的血統——或許,是個變節者家族?抑或是暗中受到迫害的皇族?她的樣子看起來非常威嚴,甚至比當今的皇帝還要高貴幾分。

傑西卡感受到公爵咄咄逼人的目光,她半轉了個身,側面對着公爵。他意識到,傑西卡身上沒有一個確切的地方能集中體現她的美:青銅色的閃亮頭髮下,是一張鵝蛋臉;一雙眼睛分得較開,碧綠清澈,仿佛卡拉丹清晨的天空;鼻子小巧,大嘴寬厚;身材雖好但略顯瘦削,高挑,曲線玲瓏。

他記得學校里的庶務修女說她瘦巴巴的,買主也是這麼告訴他的。但這個描述太過簡單。她將皇族的高雅重新帶到了厄崔迪家族中。保羅也很喜歡她,公爵為此感到高興。

「保羅在哪兒?」他問。

「跟岳在屋子的某個地方上課呢。」

「可能在南翼吧,」他說,「我好像聽見了岳的聲音,可我沒時間去看。」他低頭看着傑西卡,猶豫着,「我到這兒來,只是要把卡拉丹城堡的鑰匙掛在餐廳里。」

她屏住呼吸,壓着內心想衝上去抱他的衝動。掛鑰匙——這行為有着某種終結的意味。但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都不適合進行安慰。「我進來時,看見屋頂上掛着我們的旗幟。」傑西卡說。

公爵看了看父親的畫像。「你準備把畫像掛在哪兒?」

「就在這裡的什麼地方。」

「不行。」公爵語氣平淡,但言之鑿鑿,她覺得該用計說服他,但不能爭辯。然而,她還是想試試,即便公爵的動作在提醒她,不該用計耍他。

「夫君大人,」她說,「假如您……」

「我的回答仍舊是不行。在很多事上面,我都厚着臉皮遷就你,但這件事不行。我剛從餐廳來,那裡有……「

「夫君大人,求您了。」

「親愛的,這個選擇介乎你的食慾和我祖先的尊嚴之間,」公爵說,「它們必須掛在餐廳。」

她嘆了口氣。「是,大人。」

「只要可能,你可以保留在自己房中用餐的慣例。我只希望你在正式場合出席到場。」

「謝謝您,大人。」

「別對我這麼彬彬有禮,聽上去冷冰冰的!你要感激的是我沒讓你嫁給我,不然的話,每一頓用餐你都得陪在我的身旁,那是你的職責。」

她竭力穩住自己的情緒,點點頭。

「哈瓦特已經在餐桌上裝好了防毒探測器,」他說,「你房裡也有個便攜式的。」

「你早就料到……我不會同意。」她說。

「親愛的,我還為了你的舒適着意考量了一番。我已雇了傭人,是本地人,不過哈瓦特已排查了一遍,確認他們都是安全的——都是弗雷曼人,將干到我們的人忙完為止。」

「這地方的人真的安全?」

「任何仇恨哈克南人的人都安全。你甚至可能願意留用那位管家:夏道特·梅帕絲。」

「夏道特,」傑西卡說,「一個弗雷曼稱呼?」

「據說意思是汲水斗,一種在這兒非常重要的東西。哈瓦特看了鄧肯的報告,對她評價很高,但你可能覺得她不是個做傭人的料。我聽說,她想要專門為你服務。」

「我?」

「弗雷曼人知道你是貝尼·傑瑟里特,」他說,「這兒流傳着貝尼·傑瑟里特的傳說。」

都是護使團的功勞,傑西卡想,沒有地方能逃脫她們的影響。

「是不是說鄧肯已經成功了?」她問,「弗雷曼人會成為我們的盟友嗎?」

「還不能確定,」他說,「鄧肯覺得他們打算觀察我們一段時間,不過,他們的確已經答應在休戰期間不去騷擾我的外圍村莊。事實上,這一進展遠比看起來要好。哈瓦特告訴我,對哈克南人來說,弗雷曼人就是他們的肉中刺,他們一直對這些沙漠人造成的破壞秘而不宣。讓皇帝知道哈克南軍隊的無能,是沒有任何好處的。」

「一名弗雷曼管家,」傑西卡沉吟着,又把話題扯回到夏道特·梅帕絲的身上,「她有一雙全藍的眼睛。」

「別被這些人的外表所矇騙,」公爵說,「他們內心有着深沉的力量和健康的活力。我想,他們將成為我們需要的一切。」

「這是危險的賭博。」她說。

「這個話題到此為止吧。」他說。

她擠出一絲笑容。「毫無疑問,我們負有天職。」她運了運迅速平靜的功法——兩次深呼吸,一遍禱想。「安排房間的時候,需要為您預留什麼特別的地方嗎?」

「以後你得教教我你的本事,」他說,「你轉眼就把煩惱擱在一邊,馬上轉到實際的問題上。這一定是貝尼·傑瑟里特特有的本事。」

「這是女人的本事。」她說。

公爵笑起來。「好吧,分房間嘛,這樣說吧:保證我的臥室旁有一個大的辦公區,因為在這兒我要處理比卡拉丹多得多的文件。當然,還得有一間警衛室。這些就夠了。別為這幢房子的安全操心,哈瓦特的人已經對它進行了徹底的檢查和布置。」

「我相信他們已這麼做了。」

公爵看了看腕錶。「還有一點要注意一下,我們得把鐘錶都調到厄拉奇恩當地時間,我已經派了一名技師負責這件事,他馬上就到。」他抬手把傑西卡前額的一縷頭髮撥到後邊,「我現在得回機場去,運載我們後備成員的第二艘班機隨時都會到達。」

「不能讓哈瓦特去接嗎,大人?你看起來好累。」

「可憐的杜菲比我還要忙。瞧,這個星球遍布哈克南的陰謀詭計。此外,我還得親自上陣,勸勸一些有經驗的香料搜尋工不要離開。你看,領主變了,他們有權選擇走人。皇帝和蘭茲拉德安置的那位星球學家,他是此地的變時裁決官,沒人能賄賂他,他允許人們作出這種選擇。大約有八百名熟練工想要乘運香料的船隻離開,有一艘公會的運輸船隨時準備開飛。」

「大人……」她猶豫着沒有說下去。

「什麼事?」

想讓他別為我們在這個星球的安全操心,那是不可能的,傑西卡想,我也沒法在他身上耍陰謀詭計。

「您希望在什麼時間用餐?」她問。

這並不是她真心想要說的話,他想,哦,我的傑西卡,真希望我倆是在別的什麼地方,離這個可怕的地方遠遠的,無憂無慮,就我們倆。

「我在機場與軍官們一起吃,」他說,「我很晚才回來,別等我。還有……嗯,我會派一輛警衛車來接保羅,我想讓他參加戰略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