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疫:附錄 加繆生平與創作年表 · 1 線上閱讀

李玉民 編譯

1913年

11月7日,阿爾貝·加繆生於阿爾及利亞的小鎮蒙多維。

他是個混血兒,父母的身份極為複雜,兩邊的家庭都漂泊不定,最後到阿爾及利亞這塊殖民地重新開始生活。

父親呂西安·奧古斯特·加繆1885年11月8日生於阿爾及利亞。祖籍法國波爾多,早年遷往阿爾薩斯,全家於1871年到阿爾及利亞落地生根。呂西安·奧古斯特·加繆剛生下一年,便遭喪父之痛,他被送進孤兒院,長大一點逃離,到葡萄園當學徒。

母親卡特琳·辛泰斯(加繆的女兒取名為卡特琳,而《局外人》的主人公莫爾索的一個朋友,則叫辛泰斯)祖籍西班牙,生活在米諾爾克島。全家遷至阿爾及利亞之後,她父親才出世,這是個農業工人的家庭。

呂西安·奧古斯特·加繆於1909年同比他大三歲的卡特琳·辛泰斯結婚。1910年,他們生下第一個兒子,取名呂西安;1913年生下第二個兒子,便是阿爾貝·加繆。

1914年

戰爭陰雲密布。6月,弗朗茨·斐迪南大公在薩拉熱窩遇刺身亡。7月28日,奧匈帝國向塞爾維亞宣戰。德國先向俄國宣戰,於8月3日又向法國宣戰。

8月2日,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戰火就要毀掉多少像加繆這樣貧苦的家庭。「我和同年齡的所有人,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槍炮聲中一起長大的。我們的歷史從那以後,屠殺、非正義和暴力,就始終沒有間斷過。」(《夏》)

呂西安·奧古斯特·加繆應徵入伍,編在稱為「朱阿夫軍團」的海外軍團。他隨軍開到巴黎附近,8月24日參加了為阻止德軍進攻的馬恩河戰役,不幸頭部中炮彈片受傷,被送到後方醫院,於10月11日死在聖布里厄醫院,並埋葬在當地。

加繆的母親得知噩耗,精神遭到沉重打擊,幾乎失聰,並出現話語障礙。寡母帶着兩個幼兒,生活陷入更加窮苦的境地,搬到阿爾及爾的貝爾庫貧民區。她從未去祭過丈夫,說聖比尤克城的聖米歇爾陣亡軍人墓地太遙遠。直到加繆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一個紀念名人的組織才在他父親的墓前樹了一塊墓碑。她先是在彈藥廠做工,後來又給人家做家務,勉強維持生計。一起生活的還有外祖母和有殘疾當桶匠的舅舅。

1915年至1918年

加繆就是在這種窮苦的環境,在幾個親人中間長大的。這個環境不僅生活困苦,而且也沒有精神食糧,親人都不識字,家裡也沒有一本書,可以說加繆的童年是在文化和歷史的真空中度過的。

然而,他有一個「溫柔的好母親」,儘管母親沒有時間,也不知道怎樣愛撫孩子。他的沉默寡言、天生的自豪感和樸實的性情,多半受他母親的影響。

這個小男孩還有陽光和大海,這是他一生都享用不盡的財富。「首先,對我來說,貧窮從來就不是一種不幸……我置身於貧窮和陽光之間。由於貧窮,我才不會相信,陽光下和歷史中一切都是美好的;而陽光又讓我明白,歷史不等於一切。」(《反與正》作者序)

連着海邊的貝爾庫貧民區,卻向他提供陽光、沙灘和大海。加繆和他的小朋友在那裡學會游泳,在陽光下嬉戲,觀察繁忙的窮人世界。

貝爾庫是加繆上的第一所學校,是他上的人生第一課。在貝爾庫,不同種族的人混雜在一起,各種活動和各種現象相交織,加繆在這所學校里長大,沒有種族的意識,養成獨立的人格,能平易而坦誠地同各個階層的人交往,毫無知識界常有的那種歧視和嫉妒。

1919年

加繆進入貝爾庫區小學校,他從封閉的家庭走進開放的世界。這所公立學校設備齊全,又有完善的校規,這正合加繆的心思,於是他又走進書的世界。他大量閱讀從區圖書館和學校圖書館借的書,老師和其他人也願意借書給他看,他的智慧有了驚人的發展。加繆在班裡年齡小,體質又弱,但是他有一種能影響別人的魅力,這種影響力來自他的聰明和智慧。他喜歡有聽眾,同學們也愛聽他講故事。為此,他甚至獨自去海灘練口才,效仿古代的狄摩西尼的做法,口含小石子高聲朗誦詩歌。

隨着加繆戲劇才能的發展,後來他組建了劇團,創作劇本,甚至還努力振興悲劇。

1920年

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兩年之後,加繆才被確認為戰爭孤兒,應由國家撫養,他終於能領一筆小小的獎學金,用來買學習和生活必需品。

後來,加繆曾向女友瑪格麗特·多布朗透露,七歲時他就想成為作家。

1921年至1924年

加繆在學校以學習成績優異著稱,他在班裡法語成績始終是第一,顯示出語言才能。

1923年10月,加繆升到五年級,也快滿十周歲了。這個畢業班的法語教師路易·熱爾曼是個特級教師,他在學校很有影響,頗有聲譽。他已經注意到加繆這個品學兼優的學生,超乎尋常地進行家訪。

當年實行五年義務教育,一般孩子小學一畢業,就去找活干。加繆的哥哥呂西安十五歲就去幹活掙錢了,加繆也不能例外。熱爾曼先生勸說加繆的家人,讓孩子繼續念書,上中學可以爭取獎學金。外祖母雖然反對,這次沉默寡言的母親卻講話了,要讓二兒子考中學。

熱爾曼給加繆指定一年中應讀的書目,他在課堂上朗讀講述第一次世界大戰戰壕生活的小說《木十字架》,給加繆以極大的震動。後來,加繆在《第一個人》的手稿中,就描述了他的感受和激動。熱爾曼對所有戰爭中失去父親的孩子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對加繆的成長影響至深。加繆念念不忘這位小學老師對他的教導,乃至他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時,把授獎儀式的答謝詞獻給他的啟蒙老師,恭恭敬敬地寫上:「路易·熱爾曼先生。」

1924年6月,加繆和他的同窗好友安德烈·維爾納夫考取了格朗中學。10月份開學,加繆享有獎學金,成為半寄宿生,他選擇了A類課程,即主修法語和拉丁文。

1925年至1930年

加繆在中學,也是品學兼優的學生。從上中學起的假期,他不再和同學一起去海灘嬉戲,而是謊報年齡,開始打工。

課間休息,他最愛踢足球,他一般當守門員,有時也當隊長,踢中鋒位置。他踢球很勇猛,時常受傷。「不久我就明白了,球絕不會從你預料的方向傳來。這一點對我的生活很有幫助,尤其是在法國,不是人人都那么正直。」

1928年,加繆進入阿爾及爾大學拉散俱樂部少年足球隊。他寫道:「歸根結底,正因為如此,我才特別熱愛我的足球隊,為了勝利的喜悅,尤其這種喜悅同拼搏之後的疲憊感覺相結合,那真是美妙極了,但同時也是為了輸球之後的晚上想哭的那種傻念頭。」(拉散俱樂部《周報》)

像所有善于思考的人那樣,他從激烈的球場所領悟的,絕不僅僅是男子漢氣概和拼搏精神:「多年來我看到世人許許多多表演之後,最終對人類道德和義務最肯定的東西的認識,還應當歸功於體育,這是我在拉散俱樂部少年隊裡學到的。」(1953年4月15日《勒魯亞體育簡報》)

此外,這種集體運動也培養了他的集體意識、與人合作的精神。他把這種作風,也帶到了他的社會活動和戲劇活動中。

加繆念中學時,思想極為活躍,他常和要好的同學聚在咖啡館裡,無休止地爭論時局、政治問題和國際形勢。當然,大多時候還是討論文學問題,而馬爾羅和紀德,則是這些青年學生討論的熱門話題。

馬爾羅於1926年發表《西方的誘惑》,1928年出版《征服者》,他在作品中所倡導的革命思想和革命冒險精神,對加繆極具吸引力。

同樣,紀德早年出版了《人間食糧》,1926年發表了《偽幣製造者》《如果種子不死》,1927年發表《剛果之行》,1928年發表《乍得歸來》。紀德的作品影響着一代青年,加繆也不例外。不過,他十一歲時錯過了閱讀紀德作品的機會,到了十六歲,即1929年看了紀德《人間食糧》,開始從藝術上感受大自然的饋贈。

1929年至1930年,加繆上高中二年級,準備中學會考的第一階段課程。從1930年10月開始準備第二階段考試。在這一學年,加繆遇到了他的第二位恩師讓·格勒尼埃。

讓·格勒尼埃一生從事教育,喜愛文學,時常寫些隨筆,他教授的哲學課生動有趣,對學生富有啟發作用,使加繆對哲學產生濃厚興趣。他是個伯樂式的教授,第一次走進加繆的教室,就發現了這個特別有前途的學生。

1930年至1931年

加繆經歷了一場生與死的考驗。

他於1930年12月,出現肺結核症狀,直到咳嗽加重,甚至暈過去一回才由外祖母帶着去看病,並住進醫院。當時沒有特效藥,肺結核病死亡率很高,至少要拖累一生。加繆一生都受這種病菌的不斷侵襲和折磨,他以堅強意志和巨大勇氣與病魔相搏。經歷過死亡的威脅,加繆更加熱愛和珍惜生命,在以後的生活和創作中,表現出更大的激情。

加繆因病輟學,幸而能住到生活富裕的姨父家中養病。姨父阿科爾雖開肉店,但是個愛讀書、喜歡交際的人,他那種無拘無束的性情、無政府主義的思想,對加繆產生了相當大的影響。

1932年

加繆病癒復學,在高中多念一年,就有了同讓·格勒尼埃多接觸的時間。在加繆剛生病時,這位老師還去他家中看望,在加繆升入大學後,也給他上過課。加繆則時常去老師家討論問題,兩個人從師生情發展成忘年交,直到加繆不幸遇車禍去世,讓·格勒尼埃又為經典本的《加繆全集》作序。

加繆先後將他的《心靈之死》《反與正》《反抗者》獻給讓·格勒尼埃,還為讓·格勒尼埃的《島》的再版作序。《島》給他以心靈的震撼,比得上他閱讀《人間食糧》時的感受:「我們需要更敏銳的大師,需要類似在彼岸出生的一個人。他應當熱愛陽光,熱愛健美的軀體,並用難以模仿的一種語言告訴我們這一切外表美麗,但終究要消亡,因此要倍加珍惜。」(《島》序言)

讓·格勒尼埃的作品,向加繆提供了一個思考的領域,一個思考的範疇。加繆寫道:

……我遇見讓·格勒尼埃。他也一樣,遞給我的東西里有一本書,是安德烈·德·里什歐的一部小說,名為《痛苦》。我不了解安德烈·德·里什歐。不過,我始終沒有忘記,他那部好書,是頭一部向我談論我所了解的事物的書:一位母親,窮困、晴朗的天空……我照慣例一夜看完,醒來之後,就擁有了一種異樣的、全新的自由,到了一片陌生的土地上,猶豫着向前走。這次我了解到,書籍不僅僅散播遺忘和消遣。我執意的沉默,這種朦朧而巨大的痛苦、這怪誕的世界、我家人的高尚情操、他們的窮困,最後還有我的秘密,原來這一切都可以講述……《痛苦》讓我隱約看到創作的世界,而紀德又將促使我闖進去。(《相遇安德烈·紀德》)

加繆通過中學會考。在讓·格勒尼埃的鼓勵下,開始嘗試寫作,在學生自辦的小型文藝雜誌《南方》上,發表一些隨筆。

1933年

1月30日,希特勒上台。亨利·巴比塞和羅曼·羅蘭發起反法西斯運動,加繆很快就積極投入這場運動。

加繆進入阿爾及爾大學,攻讀哲學和古典文學。他開始寫讀書筆記,其中提到司湯達、陀思妥耶夫斯基、尼采、格勒尼埃,尤其提到紀德。他寫道:「我這感情太好衝動,應當學會克制。我相信能控制住自己,能用嘲諷、冷漠來打掩護。我應當改變調子。」這是他初次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