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這樣愛:第八章 原來他一直與死神相伴(五) 線上閱讀
一周後我出院了,一個人回到家,感覺家裡冷得象冰窖。如果不是樓下小孩偶爾放的鞭炮聲,我根本就想不起這是在過年。如果不是櫻之來看我,我甚至不知道我還活在這個世上。所以一見到她,我就哭得聲嘶力竭,她想安慰我,卻不知道怎麼安慰,很難過的樣子。櫻之說,前幾天她已經搬到米蘭那去住了,她的嫂子是個厲害角色,她在娘家住得很不開心。張千山也已經在春節前結了婚,奇怪的是,櫻之對此表現得很平靜,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又說不上來,直覺他們的離婚不象看上去的那麼簡單。
櫻之還帶來一大堆吃的,一邊往廚房去,一邊有些辛酸地說:「反正我也是一個人,你也是一個人,咱姐倆就湊和着過個年。」
一聽這話,我又要哭,她忙說,「別哭,考兒,堅強點,這個世界上誰也救不了咱們,只有自己救自己……」
我有些驚訝地看着她,這樣深奧的話很難想象是出自老實本分的櫻之之口。
然後她在廚房裡忙開了,沒兩個鐘頭就整出滿滿一桌子的菜,我們開了瓶紅酒,無所顧忌地大吃大喝起來。兩個人都不勝酒力,很快就喝得滿臉通紅,櫻之越醉越悲傷,敲着桌子說:「考兒,你評評理,那個沒良心的把我兒子丟給他老媽後就再也不管了,只顧跟那騷·貨逍遙,那騷·貨給他生了個丫頭片子,他就當個寶似的,在酒店擺了四十多桌呢,他不是明擺着做給我看的嗎,只可憐毛毛,我去看他,他奶奶居然把我買的東西給扔出來……」
「他們……為什麼不讓你看毛毛?法律不是規定你有探視權的嗎?」
「他恨我。」櫻之忽然說。
「他恨你?為什麼?他做錯了事反倒還恨你,天下哪有這種事?」
櫻之好象覺得自己說得太多,忙搪塞道:「你不懂的,很多事你不懂的,別說了,都別說了,以後你會明白的,我不會就此罷休,我一定要奪回孩子的撫養權!」
我本來還想說點什麼,但看她那個樣子,顯然有事不願跟我提,吃完飯就告辭了,說是還要去拜訪一個朋友。我留她住幾天,她推辭了,說是怕米蘭有想法。
櫻之走後,我又接着喝酒,喝到後來,酒不象酒了,象喝白開水,我越喝越渴,剩下的半瓶紅酒不一會就被我裝進了肚子。紅酒是很有後勁的,當我覺得渾身發燙兩眼昏花的時候,我知道不能再喝了,再喝只怕又要進醫院。我害怕醫院,自從到醫院給祁樹傑認屍後我就格外的害怕醫院,總覺得那是個死亡之地,難道不是嗎,我不剛從醫院把我的孩子扼殺了嗎?想到那個孩子,我的心又是一陣劇痛,做的時候不覺得痛,就象手術時打的麻醉針一樣,麻醉一醒就痛得無處藏身。而且越清醒痛得越厲害,酒精有時候不但能讓人糊塗,也讓人清醒,一清醒就什麼都來了,痛苦、悲傷、灰心、沮喪、悔恨、絕望一股腦兒往我胸口堵,讓我莫名的喘不過氣。我突然又有了那種感覺,那種被人掐住喉嚨的感覺,難道大白天的我也在做噩夢嗎?
突然門鈴響了。嚇我一大跳。這個時候會有誰來?誰還會記得我這個多餘的人?我搖搖晃晃地去開門。開了門我居然好半天看不清門外的人是誰,等我認清的時候,那傢伙已大搖大擺地進了門,進屋看見滿桌的酒菜大為驚訝。
「不錯嘛,有酒有菜,看來你這年過得挺滋潤的。」
耿墨池在餐桌前坐下,虎視眈眈地看着我。來者不善!他是準備跟我大幹一場了。因為有酒壯膽,我也不怕,很不客氣地說:「這不歡迎你,請你馬上離開!」
「我會離開!」他的臉冷得結了冰,「我不稀罕賴在這,但離開之前我必須弄清那個孩子是不是我的,你最好說實話,否則我不會輕易離開!」
「是不是你的有那麼重要嗎?我們已經結束了!」
「當然重要!而且比你想象中的重要得多,別想騙我,白考兒,我要的只是一個答案,『是』還是『不是』,你乾脆點。」他望着我,目光錐子一樣的穿透我的胸膛。我確實是喝多了,但頭腦還算清醒,我也逼問道:「要我回答你的問題,你先得回答我的問題。」
「什麼問題?」他很不耐煩。
「你跟你的那個助手是真的嗎?」我仗着酒膽問。當時想只要他承認了,認個錯,事情還有得談,誰知他不僅不承認,還說我喝多了發神經。「我親眼看到的,還有假嗎?」我忍無可忍。
耿墨池瞪大眼睛,還在裝:「親眼看到的?什麼時候看到的?我跟誰上的床我會不知道嗎?自從我太太去世後,我只碰過你一個女人,你別睜眼說瞎話!」
「你他媽才睜眼說瞎話呢,姓耿的,你馬上給我滾,別跟我在這裝,我看着噁心!」我真的氣瘋了,到了這份上,他居然還給我打馬虎。
「你說髒話!你怎麼跟個潑婦似的!沒做過的事我為什麼給你解釋,只要是我真做了,別說是上床,就是殺人,我都可以承認!」
我一愣,難道真是我弄錯了,可那天我沒喝酒啊,我看得清清楚楚的,兩個人抱成一團睡在被窩裡,怎麼可能會是假的?「你慶功宴那天和誰在一起,難道你心裡一點都沒數嗎?」
「我那天喝多了,是助手小林送我回公寓的……」耿墨池也怔了怔,忽然象想起了什麼似的張大了嘴,啞口無言。
「說啊,怎麼不說了?」
「我想你是誤會了……」他還想辯解。
「夠了!別跟我噁心了,你的那些髒事爛事我不想聽!」我渾身發抖,指着他的鼻子吼,「消失!你馬上給我消失!我再也不想見到你,耿墨池,我們完了,你沒贏,我也沒輸,你在玩我,我也玩了你,我們誰也沒戰勝誰……」
「你……你這個……」
耿墨池臉如死灰,猛地跳起來想撲過來抓我。
我忙躲開,繼續說:「我什麼呢,我這個蕩婦是,沒錯,我就是蕩婦,我十四歲就跟男人上了床,不是蕩婦是什麼,你看走了眼是嗎?活該!」
耿墨池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下巴無法控制地在抖,我幾乎可以聽到他牙齒咯咯的撞擊聲,他可憐地喘息着,血紅的眼睛恐怖地瞪着我,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但是他站着沒動,並沒真的撲過來,只是用手死死地捂住胸口,好象裡面有什麼東西戳着他的心一樣,表情很痛苦,這正是我要的效果,他讓我嘗盡了那麼多的痛苦,現在是統統還給他的時候了。
「你不是很想知道那個孩子是誰的嗎?」酒精讓我完全喪失了理智,我象個瘋子似的指着他,一字一句地說:「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那孩子是你的,是你的!我本來想生下這個孩子,那天我去公寓找你就是想告訴你我懷了你的孩子,誰知道一進臥室就看到你跟那死丫頭睡在一起,我還有什麼理由給你生孩子!當天下午我就去了醫院,你知道手術後醫生怎麼跟我說嗎,他說孩子都快成形了,是個男孩,多可惜啊……」
耿墨池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臉色白得駭人,他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站在那搖搖晃晃象一棵就要被連根拔起的枯老的樹。我殘忍地笑着,全然不顧他的痛苦,瘋得更加忘乎所以,我用我所知道的最惡毒的語言辱罵他,詛咒他……可是他的狀況好象不對,搖晃得更厲害了,像個瀕臨死亡的可憐的溺水者絕望地朝我伸着手,「快,快叫救護……」話還沒說完,他就一頭栽倒在地上,痛苦地綣成了一團。
在等待救護車的那漫長的幾分鐘裡,他靜靜的躺在我的懷裡,那張因痛苦而扭曲的臉突然是那麼的寧靜安詳。我哭着喊着,親吻他的臉,卻感覺不到他的心跳,仿佛他真的離我越來越遠。這一刻我才知道,我殺了他!
可是墨池啊,我是愛你的呀,哪怕你的背叛讓我痛徹心肺,我也從不懷疑對你的愛!知道嗎,若不是你毀掉我對整個世界的信任和夢想,我又怎麼會對你下此毒手?是你讓我變成了一個無依無靠的可憐蟲,誰都可以踐踏的可憐蟲!如果我殺了你,其實也是殺了我自己,我會死得比你更徹底,墨池……
救護車來了,他被擔架抬着推進車內,一路呼嘯着送進了醫院。在搶救室外,我已經沒有力氣哭了,像個等待執行的死刑犯癱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望着進進出出的醫生護士兩眼發直,沒了思想,沒了知覺,除了呼吸,什麼都沒了。
他的助手小林得到消息後第一時間趕來了,我像具殭屍似的瞪着天花板沒看她。她也明顯的厭惡我,坐在我對面很不客氣瞪視我。
「你對他做了什麼?」她忽然問。
我別過臉,還是不看她。
「你知不知道他有很嚴重的心臟病,一直就靠藥物維持,他是不能受刺激的!」
「心臟病?」
「你才知道嗎?是先天的心臟病,虧你還跟了他那麼久!好笑!」那個小妖精居然嘲笑起我來了,我想還擊,但我理虧,只得任她放肆。
「他活不了多久的,頂多還有三五年,只是三五年而已,你為什麼一定要跟他過不去呢?他多活一天影響你了嗎?」小妖精滿眼是淚,恨恨地看着我。
三五年?我震驚得說不出話,突然想起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他每天按時吃的藥,當時我問他吃的什麼藥,他只說是維持身體機能的中藥,誰會想到那是維持他心跳的藥啊!
太突然太嚴重了,原來我是這麼失敗,原來我從未真正擁有過他,就象我從未真正走進他的內心一樣,他寧願把自己的病情告訴自己的助手也不願告訴我,我對他來說算個什麼東西!
「真不明白他怎麼喜歡你這麼一個女人,他以前的太太比你不知道要強多少倍,你跟她簡直不是一個檔次!」小妖精惡意地嘲弄着,居然把葉莎搬出來了,從前的恭敬根本就是裝出來的,那是礙於主人的威力,現在主人倒下了,溫順的哈巴狗也要跳出來咬人了。
「你跟他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如果你還想讓他多活幾天的話,最好趁早離開,否則你就是殺人犯!不,你就是殺人犯,如果耿老師今天救不過來,你就是殺人犯!」
「用不着你來教訓我!我是殺人犯又怎麼樣,我能殺得了他是我的本事,你呢,也就陪他上上床而已,他哪怕是為你打個噴嚏都算你贏!」我氣憤至極,她居然也來教訓我。
小妖精說不出話了,鼓着眼睛漲得滿臉通紅。
薑還是老的辣,她居然不明白這個道理!如果不是耿墨池還在搶救,生死未卜,剛才我就會衝上前扇她兩巴掌,這次的事
歸根到底都怪她,若不是她跟耿墨池睡一個被窩,我也不會受刺激去做掉孩子,不做掉孩子耿墨池也不會進搶救室。但怪她有用嗎?
還好老天有眼,耿墨池撿回了一條命,但醫生說這次只是僥倖,下次恐怕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下次?我跟他還有下次嗎?我們還有明天嗎?
果然,此後的幾天無論我以何種方式去醫院,耿墨池就是拒不見我。我整日徘徊在醫院的長廊,象個遊魂。同樣象遊魂的還有他的助手小林,她被解僱了,小妖精也沒落個好下場。我看着她也在病房外徘徊,起先還覺得解氣,後來就有點於心不忍了,她的年齡應該跟我妹妹差不多,那麼年輕就經歷這些,實在是一件殘忍的事。那天又在病房外碰見她,我終於忍不住說:「回去,你的路還長,這麼耗下去是耗不出個結果的。」
「不要你管!」
小妖精居然不知好歹。
「你以為我願意管啊,我是看你年齡跟我妹妹差不多,好心給你提個醒,」我並不生氣,繼續說,「你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呢?他連我都不理了……你是無辜的,是個局外人,從一開始就是,你犯得着摻和進來嗎?你以為摻和進來有什麼好結果嗎?你沒有身處其中,不知道其中的痛苦,遠遠的躲開,能躲多遠躲多遠,如果你還想好好活下去,就聽我一句話,不該你承受的就不要承受,你太年輕,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小妖精怔怔的看着我,我的話觸到了她的痛處。忽然她大哭起來,頭靠在牆上捂着臉哭得很傷心,「我是真的喜歡他,我喜歡他好久了……我做夢都想跟他在一起,我知道我沒有希望,可我就是放不下,後來我想既然不能得到他,那就讓我留在他身邊,照顧他,為他分擔工作的壓力,遠遠的看着他也好呀,可是現在他連這個機會也不給我了……」
「他為什麼解僱你?」我問。
「他沒說,但我知道他是在怪我……」
「怪你什麼?」
「怪我那天……跟他睡在一起……」小妖精哭得淚雨滂沱,「我不是有意的,那天他喝多了,我是為了照顧他才留在他公寓的,看着他睡在床上,我忍不住就躺在了他身邊,我沒對他做什麼,他也沒對我做什麼,可他就是不肯原諒我……」
突然記起動手術那天,醫生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想好了沒有,反悔還來得及。」可是現在什麼都來不及了,我失去了那個孩子,也失去了我們愛情唯一的見證,真的是世界末日了,天地轟然坍塌,我無處可逃,眼睜睜地等待着死亡的迫近,我痛苦地閉上眼睛,象一攤爛泥一樣的滑在了冰冷的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