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這樣愛:前奏 讓毀滅來得更純粹些吧(二) 線上閱讀

白考兒先是一愣,隨即笑翻了,往他大腿上狠狠揪了一把,疼得耿墨池「哎喲」一聲躲閃不及……這是她的習慣動作,每每興奮得忘了形就會狠擰對方的胳膊和腿,祁樹傑生前就深受其害,特別是談戀愛那會,身上總是青一塊紫一塊,害他大熱天都不敢穿短袖,那可是她給他的甜蜜的痛呢。可是結婚幾年後,她很少對他有這樣的動作了,因為他太忙,兩人聚少離多,也因為她對一成不變的婚姻生活變得麻木,早沒了向對方表示親近的衝動。白考兒知道在這個時候不應該想到他,可是她走到今天這一步不正是因為他嗎?四年的婚姻,他已經嵌入了她的生命,即使現在他不在了,曾經生活過的點滴還是時常在腦海中浮現!

誰能想到,他說過那麼多愛她的話,不厭其煩地用各種方式證明他的愛,最極端的方式竟然是和另一個女人橫屍太平間,理由是為了給出軌的**贖罪,以此說明他的精神和情感永遠忠於她,即使是在床上跟那個女人翻雲覆雨,抑或是跟那個女人去死,他心裡還是想着她,他對她的愛「至死不渝」!

葉莎!

那個女人叫葉莎!

白考兒在給丈夫認屍時當場昏倒,迷迷糊糊中聽到旁邊有人說起那個女人的名字。在此之前,她從未聽說過有這麼個人,這得感謝祁樹傑成功地隱匿了證據,他跟那女人兩年的私情,竟讓她連頭髮絲都沒找到過一根,是她太愚鈍,還是他做得太乾淨,現在誰也說不清了,因為他已帶着那女人沉入湖底,沒有向任何人解釋,也截斷了任何人向他追問的可能。這對狗男女做得真絕!

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在太平間見到那個女人時的樣子:雖然經過水的浸泡,臉部已浮腫不堪,但輪廓還在,而且看得出五官生得很好,閉着的眼睛眼線很長,鼻子高挺,嘴層蒼白,嘴角還微微向上翹,可以想象她生前笑起來的樣子應該很美……還有,她的頭髮是褐色的,零亂地順着光潔的臉頰垂到胸口,脖子上掛着一根心形藍寶石項鍊,應該價值不菲,在燈光的映射下發出盈盈的神秘而高貴的光芒,一如這躺着的女人,即使是死了,那從骨子裡透出來的高貴卻還在熾白的燈光下活躍,這女人很高貴!

白考兒簡直要瘋了!她從不懼怕活人跟她較量,卻無法面對兩個死人跟她進行無聲的較量,事實上他們一定跟她較量了很久,現在竟以死來嘲諷她的麻木無知!

此後的很多天,她的臉色白得駭人,神智不清,別人說什麼,她都象聽不懂似的,瞪着一雙空洞的大眼睛迷茫地望着周圍的人們,一會發呆不說一句話,一會又咆哮如雷見人就罵,但她就是不哭,哪怕那雙美麗的眼睛被憤怒燒得布滿血絲也不見一滴眼淚。沒人知道她心裡想什麼……

這會兒依偎在耿墨池身邊,更沒人知道她心裡想什麼。事實上想什麼已經無濟於事了,她已經跟這個男人在一起了,還要跟他去上海度假呢。為什麼偏偏選擇這個男人?難道就因為他是葉莎的丈夫?

不,應該不全是,她跟這個男人之間好象有着某種奇妙的緣分,葬禮那天,當她抱着丈夫的骨灰盒蹣跚着走出殯儀館大門時,偏偏就遇見耿墨池抱着妻子的遺像走進大門。那張遺像在陽光下格外刺眼,一下就釘住了她的目光,那不是葉莎嗎?

她死死盯着耿墨池,有那麼一會,她竟象靈魂出了竅般說不出話,站在她

面前的那個男人是多麼耀眼啊,一身黑西裝,個頭挺拔,儀表堂堂。可是他的臉!她驚異於他的臉!冷漠堅硬,傲慢無禮,絲毫未呈現出常理中應該表現出來的悲傷,讓人很有點懷疑他跟死者究竟是不是親屬關係。

聽說那傢伙是上海某樂團的首席鋼琴師,還會寫曲子,很有名,經常在外演出,電視裡也經常可以看到他的演奏。他跟他妻子葉莎共同創作並演奏的一個什麼系列曲在國際上獲過獎,兩人琴瑟和鳴,婚姻幸福得比他們的曲子還打動人心。的確是很「幸福」,妻子死了,丈夫的臉上冷得結了冰。

但白考兒直覺地意識到,他的冷漠事出有因,或許是出於對賣弄悲傷和故作痛苦感到厭惡才把愛和恨都深藏起來的,別人看不到,她可以看到,因為她也是這麼做的。她不屑於做那種表面上哀痛的樣子,早在太平間看到丈夫和那個女人橫屍在她面前時,她就象被人掐斷了脖子似的失去了悲傷的力氣。如今一切已成定局,丈夫的骨灰就在她懷中,一切的愛和悲都已灰飛煙滅,她的心突然呈現出從未有過的平靜。此刻站在殯儀館大廳門口的石階上,她的表情就是平靜的,甚至是木然的,她仰起頭張望院裡的樹葉和陰暗無邊的天空,仿佛在尋找茫茫宇宙丈夫的亡靈,心裡卻在嘆息,再見了,祁樹傑,既然你要如此結束,什麼哀傷憤恨的話都是多餘的,你盡可放心,我發誓我會用最快的速度忘了你!

耿墨池顯然也認出了祁樹傑的遺像,長長的瞥了白考兒一眼,感覺她一身寒氣,臉上罩了層霧般表情模糊,黑色長裙裹着的身子讓她顯得過於瘦小,大熱天的,她竟象站在冰天雪地的風口一樣從裡到外地顫抖着。但是她的臉!他也驚異於她的臉!居然看不到悲傷,平靜得就象參加一個不怎麼熟的朋友的葬禮,她懷中抱着的不是丈夫的骨灰嗎?她緣何能如此平靜?

聽說她是個很著名的配音演員,給很多名片配過音,還演過話劇,現在是電台一個深夜談話節目的DJ,她的聲音連同她的名字隨着電波在這座城市的夜空廣為人知。葉莎生前就很喜歡聽她的節目,可是幾分鐘後葉莎就將化成灰燼,而眼前的這個女人還活着,她是祁樹傑的妻子,她還活着!還活着!

於是他走向她,走向一個可以預見的開始。

她也走向他,走向一個不可預見的結局。

現在呢,這對各自喪偶的男女就一起坐在飛往上海的飛機上,談笑風生,卻又各懷心事,對方的心裡想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感覺痛快。想想都痛快,祁樹傑大概做鬼也沒想到自己屍骨未寒,深愛的妻子就和讓他**出軌的女人的丈夫出軌了,雲朵一片片地在窗邊飛過,也許此刻他正坐在雲朵上看着這一切呢。

他會看見什麼呢,瞧,讓他**出軌的女人的丈夫正和白考兒在眾目睽睽下打情罵俏呢,兩個人一會低聲耳語,一會放肆大笑,親熱得好象他們已經好了幾個年頭了似的,其實老天作證,幾個月前他們還是陌生人!

「我覺得我們好象有點無恥。」白考兒忽然說。

「本來就無恥。」耿墨池答。

「那我們幹嘛還在一起?」

「不在一起怎麼顯得我們無恥呢?」

「我們非要這麼無恥嗎?」

「我們要不這麼無恥,怎麼能得到大家的公認呢?」

「公認?公認什麼?」

「公認我們無恥啊。」

「呵呵,」白考兒笑得肩膀直聳,又擰了把耿墨池的大腿,「你這無恥的傢伙!」

耿墨池疼得呲牙裂齒,一把摟過她的脖子裝作要掐死她,「我要不無恥,怎麼能襯出你的無恥呢……」

飛機最終平安地降落在上海虹橋機場。

一走出機場,白考兒就變得沉默不語了,一路上強裝的輕鬆瞬間消失殆盡,這個時候的她明顯的有些心虛,臉色發白,身子發軟,走路都要耿墨池扶。「沒這麼嚴重?你沒坐過飛機啊?」耿墨池擁着她走出機場覺得好笑。

白考兒沒理他,她忽然虛弱得說不出話,巨大的失落感讓她不知所措。走出這一步,你就沒有回頭的餘地了!她在心裡告訴自己。

耿墨池叫了輛車,把她扶進車內。已經是夜幕降臨了,大上海的繁華在車窗外一覽無餘。耿墨池先把她帶到一家酒樓里吃過飯,然後再打輛車直奔自己的住處。「你在上海有房子?」白考兒打起精神問,吃了飯,她的臉上恢復了些氣色。

「我真正的家其實就在上海,當然會有房子。」

「那你怎麼老往長沙跑?」

「長沙有你啊。」耿墨池哄她。過了一會又說:「葉莎是湖南人,她一直不喜歡上海,一直待在長沙,沒辦法,我只能兩頭跑了……原以為再也不用跑了,沒想到還是要跑,看來我跟湖南是真的有緣……」

「聽說你的工作單位也在上海。」

「是,我的生活圈子都在上海,」耿墨池望向車窗外,一張臉在燈光的映射下忽明忽暗,「為了葉莎,我才將自己的工作室安排在長沙,但感覺還是象個過客,跑了這麼多年,始終沒有家的感覺,在上海就不一樣了,感覺空氣都親切。」

「強龍鬥不過地頭蛇,看來我不敢得罪你了。」白考兒直嘆氣。

「你明白就好,現在是我的碼頭,你敢得罪我!」耿墨池笑着摟緊了她。

他的住處離市中心有點遠,環境相當好,車子一駛進小區周圍的一切都安靜下來,四處都是綠樹環繞,一棟棟燈火通明的住宅樓掩映在綠樹叢中,白考兒問他住哪棟,他說還在前面。車子最後停在一排歐式風格的低層樓前,白考兒下車一看就知道這房子價格不菲,複式的結構,闊氣的大陽台,米色大理石外牆,家家戶戶都有綠色的落地大窗,典雅中顯出格外的盛氣凌人。早就聽說上海的房子很貴,普通工薪階層能住個七八十平米的就很不錯了,能住上這樣兩百多平米的豪宅絕非等閒之輩,這讓白考兒開始猜測他的身家,冷不丁冒出一句長沙話:「你有錢撒,住這麼好的房子。」

耿墨池聞言呵呵直笑,牽她上樓道:「所以你不必擔心我會因為沒錢而把你賣噠。」說的竟也是長沙話,很難聽,逗得白考兒哈哈大笑。

306。這是他的門牌號。他掏出鑰匙開了門,非常紳士地做了個「請」的姿勢。白考兒又是笑,樂呵呵地進了門,可是前腳進去,燈都沒開,那傢伙就從後面一把抱住了她,扳過身子,將她貼在冰冷的牆上瘋狂地吻她,「我等這一刻已經很久了,好高興你能跟我來上海……我想……」他話還沒說完,就迫不及待地解她的衣服,把手伸到她的胸衣內,意亂情迷。

「沒辦法,我橫豎是貞節不保了。」

她咬着他的耳朵吃吃地笑,含糊地抱怨,「你這人怎麼……」

「直奔主題是……」他在黑暗中也笑了起來,口齒不清地答,「沒辦法囉,這是人類永恆的主題呢,我不想跑題……」說着將她整個的貼住自己胸口,兩人手忙腳亂很快失控。

當一切平靜下來後,兩人在黑暗中擁抱了一會就進浴室沖涼,從浴室出來兩人各自換上睡衣鑽進暖哄哄的被窩,耿墨池靠在床頭抽煙,若有所思地打量悶不做聲的白考兒。

「幹嘛心事重重的?」他看着她說,「其實既然已經走出這一步了,你就沒必要還背着包袱,幹嘛跟自己過不去呢,放鬆一點,對自己好一點,愛是不需要在乎別人說什麼的……」

「你真的不在乎?」

「我的字典里沒有在乎兩個字。」

「那你也不會在乎我囉?」白考兒一針見血。耿墨池別過臉盯着她,若無其事地吞雲吐霧,姿態優雅,表情卻很冷漠,「你要的『在乎』是什麼?要我娶你還是要我整天甜言蜜語地哄你?告訴你,我一樣都不會!」

白考兒感覺自己在墜落,墜落,一直墜入深不見底的深淵,剛才還纏綿得死去活來,轉瞬間就翻臉不認人,這個男人實在是冷酷得可以,但她不想在這個時候表現出自己的懦弱,強裝鎮定冷笑道,「你放心,我不會賴着你的,但我還是要提醒你,在你毀滅別人之前,有可能先毀了自己!」

「早就毀了!」

耿墨池叫了起來,剎那間眼中寒光直射:「在他們沉入湖底的時候……」聲音嘶啞空茫得象來自狂風呼嘯的山谷。

一句話封了白考兒的口。

可怕的沉默!

「謝謝你的提醒,」她沉思良久心在滴血,感覺被這個男人撕得皮開肉綻,臉上卻笑着,「原來我們都已經毀了,這樣很好,一切從頭開始,很純粹的開始,就如很純粹的毀滅一樣。」

「是啊,這正是我想說的嘛。」

耿墨池也笑,表情象放電影似的一下就跳過去了,方才的冷漠狂暴瞬間又不見蹤影,白考兒驚訝地看着他,這個男人會變臉!他很會找台階下,話還沒說完就一把抱住她,嗅着她發間的芬芳,目的明確,又要開始人類的主題!

「別,別,你不覺得我們有點過分嗎……」她遲疑着說。

「沒辦法,誰叫我們這麼無恥呢?」耿墨池答。

老天啊,誰能告訴我為什麼,眼前的這個男人怎麼如此令人心動,雖然她還是無法擺脫那種心虛的感覺,雖然此刻兩人是**相對,雖然她還是看不清他眼中閃爍的目光後面是什麼,但有什麼辦法,正如他說的,已經毀了,那就毀得徹底點,最好粉身碎骨連渣都不剩!可是淚水還是順着她的眼角淌了下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傷宛如窗外沉沉黑夜整個地壓倒了她,因為從這一刻開始,她的人生已經改寫,一個已經被毀滅了的人的人生,註定了不會是一個好的開始,至於結果,更是茫茫無際,黑暗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