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這樣愛:前奏 讓毀滅來得更純粹些吧(一) 線上閱讀

很多人,總是在認識後才知道不該認識。

很多事情,總是在發生過後才知道錯了。

很多時候,總是明知道錯了還要繼續錯下去。

白考兒就是這樣!

那個時候是1997年的年末,12月31日,天空陰雨綿綿的,一如她的心情。這糟糕的天氣已經持續好幾天了,這會兒居然還下起了零星的雪花,更沒有一點轉晴的跡象了。但這絲毫不影響人們出行的熱情,長沙黃花國際機場人來人往,都是趕着元旦假期出門探親訪友和旅遊的。

白考兒拿着機票的樣子明顯的有些彷徨,目光散落在人群中,臉上的表情透着隱隱的悲傷。她應該高興才對,跟耿墨池約好了去上海度假,她沒有理由悲傷的。

可是跟周圍喜氣洋洋的人們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一身黑衣,灰色方格圍巾裹住了大半邊臉,圍巾上方露出筆挺的鼻樑和深陷的眼窩,襯得那雙漆黑的眸子如深海一般幽暗,寒氣逼人,仿佛目光落在哪裡,哪裡就會結冰一樣。

為什麼會是在機場呢?她在想。好象很多故事的開始和結束都是在機場,來來往往的嘈雜和冷漠中,人生的悲喜劇在這裡一幕幕上演,或邂逅、或重逢、或生離死別、或擦肩而過……現在白考兒也徘徊在川流不息的機場,她忽然覺得很茫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來到這,來到這又意味着什麼,意味着什麼呢?喪夫不過幾個月就和別的男人私奔,這事如果傳出去,意味着她又一次身敗名裂的可能!

可是事已至此,她已經沒有退縮的勇氣,都已經答應他了,人也到了機場,臨陣脫逃可不她是白考兒的性格。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天空陰沉得可怕,她無限惆悵的打量候機廳的落地窗外雪茫茫的世界,心裡更加沒了着落,覺得自己就象那些時起時降的飛機,如果沒有人操控,它們永遠不知道下一站的落點在哪裡,白考兒也在想她的落點在哪裡呢?現在她是自由的,沒有人操控她,一切靠她自己的判斷,下一站究竟是天堂還是地獄……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這一切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如果那天什麼也沒發生的話!

其實那天,幾個月前的7月13日,是個很平常的日子,可越是平常越有發生不平常事情的可能,一點徵兆都不會給你!那天白考兒在做什麼?她在東塘的一家西餐廳和米蘭、李櫻之兩個老同學在享受shopping後的美味大餐,三個人吃吃喝喝,有說有笑,熱鬧得不行。三個女人一台戲,這話真是沒錯。

那家餐廳的環境很幽雅,空氣中瀰漫着牛排、咖啡、紅酒和各種香水的味道,混濁不清,感覺燈光都有點蠱惑人心,一個面容清秀的女孩坐在前台一架黑色鋼琴前專注地演奏,曲子很熟悉,是卡朋特的《昨日重現》,彈得還不賴,有那麼一點懷舊的味道。白考兒本來是很享受地斜靠在沙發上,翹着屁股,舉着香檳,興致很好,講起了大學時跟教授作對的種種趣事更是滿臉放光,顧盼生輝,但當這首曲子一響起,她身體內的某根神經就抽搐了一下,沒有原因,就象是被人扯了一下似的,很輕微,還沒感覺到痛就消失了,如果不是後來這首曲子帶給她無盡的悲傷和哀絕,她根本就不會想起這次似是而非的觸動,如果一定要說預感,這也許是那天她唯一感覺到的異樣,只是當時她並沒意識到這點,愣了一會神,又恢復了跟同伴的談笑風生,全然不知在毗鄰的另一座城市災難正悄然降臨——

只是幾秒鐘!丈夫祁樹傑駕着一輛白色本田義無反顧地沖入湖中,那麼決然,那麼悲愴,沒有任何的猶豫,好象那是一件必然要做的事情,任誰都不能阻止。這真是例外啊,他這人平常做事就喜歡拖拖拉拉,有時候決定了的事,一遇到情況,馬上又變卦,他好象從來沒有很堅決地要去做過一件什麼事,他整個人生都是猶猶豫豫的,如果硬要回想起來,那就只有兩次還算是比較堅決的,一次就是四年前堅決地娶了白考兒,一次就是四年後的今天堅決地去死。

關於他的死,後來傳出很多版本,有說是被人劫持謀財害命,有說是欠了債想不開尋了短見,還有人說是喝醉了酒發酒瘋一不小心衝進湖中,反正說什麼的都有,每天都有新的說法傳出來,祁樹傑在那些人的唾沫中不知道「死」了多少回。這恐怕是他沒想到的,他這人雖然做事拖拉,為人卻很謹慎,最不喜歡被人說三道四,也不喜歡處在風頭浪尖,無論什麼時候,他永遠都選擇退居幕後,真沒想到他這麼低調的一個人,死卻死得這麼轟轟烈烈,連從小出風頭出慣了的白考兒都望塵莫及。而有關他死時的真實情況,卻是後來警方提供的,據他們調查,那輛白色本田在湖邊的樹蔭下停了整整一個下午,紋絲不動,不知怎麼到了傍晚,路燈已經亮了,人們都到湖邊散步納涼時車子突然象暴怒的獅子般咆哮着開足馬力飛騰而起,在空中劃了個優美的弧線後,一聲悶響扎進了湖水中。那個畫面一定很壯觀,就象很多汽車廣告,疾速飛馳,追風趕月,行雲流水般盡顯完美,白考兒每在電視裡看到那樣的汽車廣告,就想象祁樹傑死時的情景,所以祁樹傑在她的想象里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扯遠了,還是回到事發的當天。車子沖入湖中後立即引來一陣驚叫,圍觀的人從四面八方趕來。救護車和警車也先後趕到。但都一籌莫展,因為車已沉入湖底,湖面一片寧靜。仿佛什麼也未曾發生過一樣,湖水依然蕩漾着迷人的波浪,夜風習習,繁星點點,很平靜的一個夏天的夜晚。

接着警察開始封鎖現場。一輛吊車開了進來,幾個潛水員潛入湖中實施打撈。岸邊一時間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凌晨四點左右,沖入湖中的本田終於浮出水面。吊車小心的將其吊向岸邊,車門打開了,裡面的人被抬了出來,祁樹傑和一個女人濕漉漉的緊緊抱在一起。一個女人!看清沒有,是一個女人!

全城轟動。

所有的人都在議論。

一男一女駕車駛入美麗的南湖,兩人被撈上來時還手指扣着手指。

現場留有一封遺書,用塑料膠紙密封好了的,顯然死者生前經過精心準備。那封遺書只有一句話:對不起所有的人,但別無選擇,因為我們已生無可戀……

去他媽的生無可戀!白考兒的憤怒一度蓋過了失去丈夫的悲痛!什麼叫生無可戀?他怎麼就生無可戀了?他不是過得挺好嗎,有房有車有公司,朋友不算多也不少,下沒有小卻上有老,老婆漂亮又還算守規矩,唯一的缺陷就是婆媳關係有點讓他煩惱,可這就讓他去尋死嗎?該去尋死的是白考兒,每次被他巫婆似的老媽指着罵時,她都氣得想死,可是她不也沒死,一直撐到現在嗎?

「我早晚會死給你看!」每次在老巫婆面前受了氣她都這麼沖他吼。

可是老天,她還沒死,他卻先死了,平常做什麼事總是他落在後面,怎麼這一次就讓他搶了先呢?到底是哪根神經搭錯了,最後竟成了他死給她看?

白考兒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她「美滿」的婚姻怎麼走到了這個地步,現在哪怕是坐在機場,事情已經過去幾個月了,她還是想不通一向對她言聽計從的祁樹傑怎麼敢跟她開這麼天大的玩笑,她一直當他是開玩笑,明知道是自欺欺人也深信不疑。也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才對她一向看不起的丈夫「刮目相看」,26歲就讓她成了一個寡婦,這混蛋出手比她狠多了,讓她連質問的機會都沒有!你說他狠不狠?

魯迅老先生說過,不在沉默中滅亡,就在沉默中爆發,這句話應證在祁樹傑的身上,就成了他沒有在沉默中滅亡,他在沉默中爆發,他的爆發就是滅亡,誰說不是呢?

還是回到機場——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飛機都快起飛了,耿墨池還不見蹤影,能不能等到他,白考兒心裡一點底也沒有。他不會失?還是膽怯了?如果真是這樣,那我也就不必冒這個險了,白考兒有些慶幸地想,這倒是個很好的結果呢。可是這麼想,其實表明真正膽怯的就是她自己,她期待他的出現,又害怕他真的出現,心裡亂如麻……正忐忑不安着,那傢伙卻現身了,操着手靠在侯機廳的門口抽着煙沖她笑呢。

他穿了件藏青色長風衣,裡面是淺灰色的寬鬆毛衫,下面是同色的褲子,昂着頭,斜着眼,樣子瀟灑得不行,只是眉宇間透着冷冷的憂鬱,有點漫不經心。

「你的視力好象不太好,我沖你笑了半天一點反應也沒有。」

「你才知道啊,我是高度近視。」白考兒拖着笨重的行李箱說。耿墨池接過她的行李箱故作驚詫狀:「你帶這麼多東西幹什麼,準備嫁到上海去嗎?」

「是有這個準備,」白考兒呵呵的笑,點點頭,「聽說上海男人是中國最適合做丈夫的,我過去看看有沒有合適的……」

「肯定沒有。」

「何以見得?」

「全上海最優秀的男人就在你面前。」耿墨池厚顏無恥地說。

半個小時後飛機沖入雲霄,兩人在天上坐着說話。

「說實話,我等了你半天,以為你不來了。」

「我是不打算來了,」白考兒找空姐要了杯咖啡,瞅了他一眼,「可是轉念一想,明天都是新年了,我沒理由把今年的貞操保存到明年。」

「嗯,有道理。」耿墨池表示贊同。

正說笑着,飛機好象遇到了氣流劇烈地顛簸起來。白考兒本能地抓住耿墨池的手,還問他:「買保險沒有?」

「沒買,但我帶了保險。」

「帶了保險?」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耿墨池就附在她耳根低聲說:「我帶了保險套。」

白考兒臉馬上就紅了,氣得說不出話。

「很難得呢,現在還有女人會臉紅。」耿墨池看着她笑。

「你以為都象你臉皮那麼厚。」

「我臉皮不厚怎麼哄你上飛機?」

飛機還在顛簸,廣播提醒乘客不要慌亂,說氣流馬上就會過去,可是飛機卻顛簸得更厲害了,空氣立刻緊張起來,白考兒閉上眼,死死抓住耿墨池的手,心想完了,還沒開始就結束了。耿墨池一邊握住她的手,一邊緊緊擁住她火上澆油,「我們還真有緣啊,沒想到死也要死一塊。」

都這個時候了,他還有心思開玩笑!

白考兒被飛機顛簸得頭暈眼花,胃也一陣陣的往上翻,她無力地靠在他的肩頭悲哀地祈禱飛機千萬別掉下去

,她過去的人生已經一團糟,她不想連死也死得屍骨無存。可是耿墨池這傢伙還不歇火,繼續添油加醋:「哎呀,下面是太平洋呢,聽說裡面有很多鯊魚,冬天尋不到食,估計都是餓着的,就等着天上掉飛機呢。」

他明擺着的是瞎說,飛機下面明明是連綿的青山,又沒出境,哪來的太平洋呢。白考兒昏頭昏腦一時沒回過神,臉都嚇白了,戰戰兢兢地問,「你會游泳嗎?」

「抱歉,不會。」

「那鯊魚吃你怎麼辦?」

「估計鯊魚會先吃你。」

「為什麼?」

「因為冬天出來尋食的鯊魚大多是公的。」

她這才明白他是在逗她玩呢,馬上忘了飛機顛簸帶來的不適,反唇相譏道,「萬一你遇上的是只母鯊魚呢?」

耿墨池樂了,一臉壞笑,繼續逗她,「那我會告訴她,我沒帶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