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貓:第十章 · 6 線上閱讀

「大概就是東風先生吧。」主人的妻子立即接口說。

「哎喲,原來是他?真太好事兒啦。」

「不過,東風先生可是很認真呢。他甚至認為他那樣做是極自然的哩。」主人的妻子說。

「就是因為有這種人,所以才壞事。對啦,還有件有趣的事兒呢,聽說最近不知道是誰,給她寄去了一封情書呢。」

「哎呀,多討厭呀。是誰?搞那種事兒?」主人的妻子說。

「據說不知道是誰。」雪江姑娘說。

「沒寫名字?」主人的妻子說。

「說是有正式署名,不過是個從來沒聽說過的名字。而且那封信可長啦,是一封足有六尺長的信呢。還說,信里寫了許多古怪的話。什麼我愛你,和宗教家崇拜神完全一樣,什麼為了你,我甘願做你的祭壇上的羔羊,能夠被屠宰是我無上的光榮。還說什麼心臟是三角形的,在三角形的中心插着丘比特的一支箭,如果用吹筒,准能射中……」

「真是一本正經說的?」主人的妻子有些半信半疑。

「說是一本正經地寫出來的呢。而且在我的朋友當中,就有三個人看過這封信呢。」雪江姑娘說。

「她這個人也真夠嗆!把那種玩意兒給大家看。她打算嫁給寒月先生呢,那種事兒向社會上宣揚出去,可就不好辦啦。」主人的妻子說。

「她才不覺得有什麼不好辦呢,她得意極啦。下次寒月先生來叔叔這裡,您最好把這事兒告訴他,寒月先生大概是一點兒也不知道的吧。」雪江姑娘說。

「怎麼說呢,寒月先生只知道去學校磨他的球。這種事兒,他大概是不知道吧?」主人的妻子說。

「寒月先生果真想娶金田小姐嗎?真太可憐啦。」雪江小姐說。

「為什麼?她家有錢,到了必要的時候會做後盾的,這不就很好嗎?」主人的妻子說。

「嬸嬸您動不動就提錢、錢,多不高尚呀。愛情不是比錢重要得多嗎?沒有愛情建立不了夫妻關係啊。」雪江姑娘說。

「是嗎,那麼說,雪江姑娘你,將來準備嫁到哪兒去?」主人的妻子說。

「那種事兒怎麼知道,現在還不着邊兒哪。」雪江這位大姑娘正和嬸母就結婚的事,起勁地爭論着呢。剛才雖然聽不懂,但卻一直聽着的俊子,這時突然開口說了句:「我也想出嫁哪。」對於俊子的這個令人意外的希望,連充滿了青春活力、理應受人同情的雪江小姐,這時也不免有些傻眼了。倒是主人的妻子表現出不在乎的樣子,笑着問道:「你想往哪出嫁呀?」

「我呀,說真的,我本想嫁到招魂社〔14〕去呢,不過,我可討厭從水道橋上過,我正不知怎樣才好呢。」大女兒俊子回答說。

〔14〕 為祭祀明治維新前後為國而殉難的人而修築的神社。

主人的妻子也好,雪江也好,聽到了這個奇妙的回答,因為過於出乎意料,實在想不出再問她什麼,只能咯咯地大笑起來。就在這時,第二個女兒澄子與她姐姐商量起這件事兒來了:

「姐,你喜歡招魂社?我也很喜歡呢。咱倆一起嫁到那裡去好嗎?你說呢?你不願意?不願意就不願意吧,我一個人坐上人力車,一下子就去成啦。」二女兒澄子說。

「我也去。」終於連「小不點兒」都要嫁到招魂社去了。假如真是這樣三個人肩並肩地都能嫁到招魂社去,我家主人可就甩掉包袱啦。

就在這時,車輪聲在門前停住,於是立刻傳來了阿三的響亮聲音:「您回來啦!」看來,是我家主人從日本堤警察分局回來了。廚娘阿三接過車夫交給的一個大包袱,而主人則從容不迫地進到起居室來。他一邊向雪江打招呼說:「嚄,你來啦」,一邊把手中拎着的一個像酒壺似的東西,「咚」地扔在那個有名的長火盆旁邊。說它像酒壺似的東西,因為它並不就是真正的酒壺。可是它也並不像花瓶。只能說它是一個樣子很古怪的瓷器,不得已暫時這樣尊稱它一下。

「真古怪的酒壺呀。這種東西是從警察局那裡領來的?」雪江姑娘一邊把倒在鋪席上的這個古怪玩意兒扶了起來,一邊問她的叔父。這位叔父瞧了瞧雪江,得意地說:「怎麼樣?形狀很好看吧?」

「好看?就這個?並不怎麼好看呀。幹什麼拿回個油壺來呀?」雪江姑娘說。

「哪裡是油壺!你只會說這種不懂美術趣味的話,真沒辦法。」主人冷淡地說。

「那麼,是什麼呀?」雪江姑娘追問道。

「花瓶嘛。」主人回答道。

「要是花瓶,口太小,肚子又太粗啦。」

「正是這點,才有意思。你也是個不懂得高雅趣味的人,簡直和你嬸母一模一樣,真是糟透啦。」說着,他拿起那個「油壺」,朝着紙門的亮處欣賞起來了。

「反正我是不懂風雅趣味的,所以才做不到從警察局拿回這樣的東西來!你說是吧,嬸嬸?」雪江姑娘不服氣地說。嬸母哪裡顧得了這些,她打開包袱,像紅了眼似的在檢查被盜的東西,她說道:「哎喲,小偷也進步了呢,所有的衣服他都拆開漿洗了哩。喂,你來看啊。」主人的妻子向主人說。

主人不理睬妻子,繼續向雪江姑娘講他的油壺的來歷:「我怎麼會從警察局拿個油壺來。這是我在那兒等得無聊,出去在那一帶散了一會兒步的當兒發掘出來的,你當然不會懂得,這可是珍品啊。」

「珍品得太出格啦,叔叔你到底去哪兒散步啦?」

「去哪兒?去日本堤一帶唄。吉原妓院街我也進去看了一下,真是個非常熱鬧的地方。你看過那個鐵製的大門嗎?大概沒有見過吧?」

「誰會去看那種地方?我可不會與吉原這種賤婦呆的地方有任何因緣呀。叔叔你是個做教師的,真難為你敢到那種地方去呢,真讓我吃驚!嬸嬸,我說嬸嬸!」

「唔唔,是啊。我覺得數目不太夠呀,這可是全部發還的東西嗎?」主人的妻子說。

「沒發還的只有那箱山藥唄,原本要我九點到,可一直讓我等到十一點,真是豈有此理。所以我說日本的警察要不得!」

「叔叔,你說日本警察要不得,可到吉原去散步就更要不得啦。這事兒要讓人家知道了會免職的呀,你說對嗎?嬸嬸!」雪江姑娘一味要把主人的妻子拉進來。

「唔唔,會的。我說她爸呀,我的帶子短了半片。我覺得不夠嘛。」

「頂多不過是半片帶子,算了吧。我可倒好,足足等了三個小時,寶貴的半天時間算是白浪費啦。」主人換上了和服,無動於衷地靠着火盆,一味地欣賞那個油壺。主人的妻子看來也不存奢望了,把發還的衣物,全都裝回壁櫥里去了。

「嬸嬸,說這個油壺是珍品哩。您看有多髒呀。」雪江還在尋求主人妻子的同意。

「這是從吉原買來的?嘖嘖。」主人的妻子驚奇地說。

「有什麼值得嘖嘖的!你根本就不懂嘛。」主人說。

「不過,像這種小壺,也用不着去吉原買,到處有的是呀。」主人的妻子說。

「可就是沒有!這可不是輕易能找得到的。」

「叔叔真是個石頭地藏菩薩呢。」雪江姑娘說。

「你一個女孩子家卻偏說這種狂妄的話。最近這些女學生們嘴巴子越來越壞,這怎麼行。你最好讀一下《女大學生》。」

「叔叔,您不是討厭保險嗎?保險和女學生,您最討厭哪個?」雪江故意惹惱主人說。

「我不討厭保險,那是有用的。考慮將來,誰都會加入保險的。女學生嘛,只不過是無用的長物。」主人說。

「無用長物也沒關係,可您並沒有加入保險呀。」雪江姑娘說。

「我打算下月就加入。」主人說。

「真的?」雪江姑娘說。

「當然真的。」主人又回答了一句。

「我看您還是算了吧,還不如用交納的保險費買點什麼倒好。是吧?嬸嬸!」叔母只是嘻嘻地笑着。主人認真起來,說道:

「像你這樣總以為能活上一百歲二百歲,當然可以隨便亂說,等你眼光再放遠一些看,自然就會感到保險的必要了。我下個月是一定要加入的。」

「是這樣?那就沒辦法了。不過,像不久以前,您有錢給我買洋傘,也許真不如加入保險呢。人家說不要,不要,可您偏要給我買。」

「你真是用不着嗎?」主人問。

「嗯,洋傘什麼的,我才不想要呢。」雪江姑娘說。

「既然不想要,還回來好啦,正好俊子想要一把,就給她吧。今天帶來了嗎?」

「哎喲,那,您可太過分了。想想看,豈不是太不像話了嗎?特地給我買的,又讓我還回來。」

「因為你說用不着,才讓你還回來,沒什麼不像話。」

「用不着是用不着,不過,太過分了嘛。」

「你這丫頭淨說渾話,明明你說用不着,所以我才叫你還回來,有哪點過分啊。」主人說。

「可是……」

「可是,可是又怎麼的了?」主人說。

「可是,就是過分嘛。」雪江姑娘說。

「真渾,總重複同樣的話。」主人說。

「您不也是重複同樣的話嗎?」

「因為你總在重複同樣的話,我有什麼辦法。不是你方才還一再說用不着嗎?」

「不錯,我是說了,用不着固然是用不着,可我就是不願意還。」

「真叫人吃驚,不講道理,又頑固,真拿你沒辦法。難道你們學校不教邏輯學嗎?」

「沒關係,反正我沒受教育,你願意怎麼說就怎麼說吧。別人的東西,說什麼還回來,就是外人也不會說這種違背人情的話,您還是學學傻竹吧。」

「你讓我學什麼?」

「我是說讓您誠實點、淡泊點。」

「別看你是個渾人,倒特別頑固哪。所以你在學校才降級的啊。」

「我就是降級也不要叔叔給出學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