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爾特的薄暮:36.王后和愚人 線上閱讀
我聽一個住在克萊爾和戈爾韋交界處的名叫荷恩的巫醫說過,在每個仙人的「家庭」里,都有「一個王后和一個愚人」,要是你被別的仙人「觸到」,或許還有救,要是你是被這兩位中的任何一個「觸」到,可就沒治了。他說,愚人「可能是所有人中最聰明的」,他穿戴得像「從前四處流浪的那種伶人」。後來,有個朋友幫我收集了幾則關於愚人的故事,我聽說他在高地也很有名。我記得看到過一個又高又瘦、衣衫襤褸的人坐在離我現在寫作的地方不遠的一間磨坊小屋的爐邊,據說他就是個愚人;我從朋友幫我收集的故事裡得知,人們認為他在睡着時會進入仙人世界;不過,我不確定他是否真的變成了阿曼丹—納—布里納,即屬於哪個仙人家庭的山寨愚人。我非常熟悉的一位老婦人曾經進入仙人的世界,她也說到過愚人。她對我說,「它們中有愚人,我們看到的那些愚人,比如那個巴里利的阿曼丹,夜晚都會加入它們,我們叫做奧英斯奇(猿猴)的女愚人們也一樣。」住在克萊爾邊界的那個巫醫有個女親戚會用咒語給人和牛治病。她告訴我,「有一些毛病是我所力不能及的,我無法幫助任何被王后或者山寨愚人摸過的人。我認識的一個女人曾經看到過王后,據說她樣子像個普通的基督徒。至於看到過愚人的人,我還沒有聽說過,只除了一個女人以外。這女人在戈特附近趕路,突然嚷嚷起來,『山寨愚人跟在我後頭呢!』她身邊的朋友們也跟着尖叫起來,儘管什麼也沒有看到。我想,他一定是被這些叫聲嚇跑了,所以她沒有受到任何傷害。據她回憶,他看起來像一個高大強壯的男人,身子半裸。除了這一點,她別的都不肯說。我自己從來沒有看到過愚人,不過,我是荷恩的表妹,我叔叔已經離開21年了[1]。」老磨坊主的老婆也告訴我,「據說它們大多數時候都是好鄰居,不過,愚人的觸摸是無藥可治的,任何被摸到的人都會死。我們管愚人叫阿曼丹—納—布里納!」一個住在基爾塔坦沼澤的窮困老婦人相信,「真的,沒有什麼可治阿曼丹—納—布里納的觸摸。我很早以前認識一個老人,他有一捲尺子,他用它在你身上量量,就知道你得了什麼病;他啥都懂。有一次他問我,『一年中哪個月最糟?』我回答,『當然是五月了。』『不對,』他說,『是六月,因為這是阿曼丹觸摸人類的月份!』人家說,它看起來和普通男人一樣,不過肩膀更寬一些,樣子更笨一些。我認識一個男孩,有次他受了大驚嚇:一頭長鬍子的羊羔從牆那頭朝他看過來,他知道那就是阿曼丹,因為時間正是六月。人們把他帶到那個有捲尺的老人那裡,老人一看到他就說,『快去找神父來給他做彌撒。』人們照他的話做了,你猜怎麼的?那孩子現在還活着,還成了家!有個叫里甘的人說過,『他們吶,是另一種人,他們可以挨得這麼近地走過你,也可以摸到你。任何被阿曼丹—納—布里納摸到的人,肯定要完蛋。』確確實實,六月里他最有可能出來摸人。我認識一個被摸到的人,他親口向我描述了過程。他是我相熟的一個男孩,有天晚上,一個紳士走到他面前,他認出來這是已經死去的地主。地主吩咐他跟着走,因為要他去跟另一個男人打一場架。男孩跟着地主去了,看到兩隊仙人,另一隊也帶來一個活人,他得跟這個活人打架。他們狠狠打了一仗,他占了上風;他這方的隊伍便發出響亮的歡呼,放他回家了。不過,三年之後,他正在樹林裡砍灌木,突然看到阿曼丹朝他走來。這愚人手裡捧着個大罐子,閃閃發亮,晃得男孩啥也看不見。愚人把罐子藏到背後,朝男孩跑過來。男孩說,愚人看起來既野蠻又健壯,好像一座小山。男孩趕忙逃跑,愚人把罐子朝他砸來,砰的一聲碎了,從裡面湧出不知道什麼東西,反正男孩的腦筋當場就不清楚了。沒多久他就死了,死前常給我們講他的經歷,不過人已經糊裡糊塗的。他覺得,可能仙人們本來並不希望他打敗那個活人。他一直就擔心自己會遭到不測。」幾天之後,在戈爾韋一家救濟院裡,一個知道一點梅芙女王的老婦人告訴我,「阿曼丹—納—布里納每兩天就變一次形狀。有時候他看起來像個年輕人,有時候又像一隻最可怕的猛獸,他總是試圖觸摸到人。我聽說,後來他被射殺了,不過,我覺得呀,真要射中他可不大容易。」
[1] 意思是她叔叔去到仙人中成為愚人已經21年了。——譯註
沒多久他就死了,死前常給我們講他的經歷,不過人已經糊裡糊塗的。
——王后和愚人
我認識的一個人,有一次試圖想象出恩古斯[2]的形象,後者是一個古老的愛爾蘭神,主管愛、詩歌和靈感,曾經將四個吻變成了鳥兒。突然,一個戴帽子和花環的人闖入他的腦海,樣子活靈活現,還開口說話,自稱「恩古斯的信使」。我的另一位朋友是一個真正的偉大預言家,他曾經在一片幻視的花園裡,看到一個白衣愚人,那兒樹上長的不是樹葉,而是孔雀的羽毛,花骨朵被愚人的雞冠帽一碰就開放成小小的人臉;還有一次,他看見一個白衣愚人坐在池塘邊微笑,許多美貌女子從池中翩翩飄出。
[2] 愛爾蘭的愛、靈感和青春之神。——譯註
除了意味着智慧、力量和美的開始,死亡還可能是什麼呢?或許,變愚笨也是死亡的一種。我覺得,要是不少人都能看見「它們的每個家庭中」都有的、舉着盛滿對人類的思想而言過於強大的魔力、智慧或者夢境的發亮容器的愚人,這可不是什麼好事。當然咯,它們的每個家庭中也都有一個王后,國王卻鮮為人知,這是因為女人比男人更容易獲取古人曾經擁有、迄今為止所有野蠻民族都仍舊具備的真正的智慧。自我乃是我們的知識的基礎,但愚行能把它擊得四分五裂,女人突如其來的激情更將它遺忘殆盡;所以,愚人有可能一瞥聖者在艱苦的旅程終點方能領悟的答案,而女人則必然能夠確定地獲知這些答案。看到過白衣愚人的那個人,和我說起過某位女士(她並非農婦):「我要能擁有她那種幻視的能力,早就知曉神靈的一切智慧了,可她卻對這種能力不感興趣!」我也認識一個女人(她也不是農婦),她在夢中經常去往一些充滿絕世之美的地方,可是她對這些毫不看重,只在意家庭和孩子;後來,一個草藥師按照他的說法治好了她。我覺得,智慧、力量和美每每光臨那些在活着的每一天裡都不斷死去的人,儘管他們的死與莎士比亞所說的並非一回事。戰爭在活者和死者之間延續,愛爾蘭的故事不斷以此作為主題。故事會說,土豆或者小麥或者別的產自土地的果實枯萎時,它們便是在仙人的世界裡成熟着;我們的夢境失去智慧時,樹汁便在樹中滋長着;我們的夢可以使樹木枯萎,11月會傳來仙人的羊羔的咩咩叫聲,盲人看到的比正常人更多。人類對這些或類似說法深信不疑,所以墳墓和荒野永遠不會長久空着,這個世界的情侶們也一定會領會這首詩的含義——
這愚人手裡捧着個大罐子,閃閃發亮,晃得男孩啥也看不見。
——王后和愚人
愛情,當肢體交纏,睡眠,當生命之夜四分五裂,世界的幽暗邊界縈繞心頭,音樂,當愛人在歌唱,正是死亡。
——王后和愚人
你聽到甜蜜的詞兒沒有,在那
響徹天庭的吟遊詩句中?
你聽到了沒有,那些死去的人,
將在喜悅的世界中醒來?
愛情,當肢體交纏,
睡眠,當生命之夜四分五裂,
世界的幽暗邊界縈繞心頭,
音樂,當愛人在歌唱,
正是死亡。[3]
[3] 本詩節源自雪萊長詩《羅薩林和海倫:一首現代牧歌》,略有改動。——譯註
190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