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爾特的薄暮:27.達姆克利夫和羅西絲 · 2 線上閱讀

從羅西絲的北角往南幾百碼,又有一個海角,那裡也有個洞穴,尚未被沙子填滿。大約20年前,一艘雙桅船在附近失事,晚上三四個漁夫被派來看守無人的船隻。午夜,他們看到洞口一塊石頭上,坐了兩個戴紅帽子的小提琴手,正使盡渾身力氣拉小提琴。漁夫們嚇得逃回村子。村民聞訊,成群結隊趕來看小提琴手們,等他們趕到的時候,那兩個傢伙已經不見了。

在聰明的農人看來,周圍黛綠色群山和森林永遠飄蕩着神秘氣息。當那個老邁的農婦,傍晚獨自倚門而立,用她自己的話說,「眺望群山,思索上帝的仁慈」時,上帝想必就在近處,因為邪神的勢力並未遠離:北方就是本布爾賓山,以鷹聞名的地方,在那裡,日落時分,白色的方形石門便會打開,野蠻的非基督徒騎手們紛紛從中湧出,直奔曠野;而在南方,白衣夫人(毫無疑問就是梅芙本人)在諾克納里亞山頂上的一團團巨大雲朵下徘徊。老農婦怎麼可能懷疑這一切的存在呢,哪怕神父沖她直搖腦袋?不久以前,有個牧童不就才見過白衣夫人嗎?她挨得那麼近地擦身而過,以至於裙邊都碰到他身上了。「他癱倒在地上,死了整整三天。」不過,這只是關於仙人的流言碎語中的一則罷了——正是這些傳聞把我們的世界和彼岸世界緊緊相聯。

有天晚上,我在H夫人家享用蘇打麵包,她丈夫給我講了一個很長的故事。總體而言,這是我在羅西絲聽到的最出色的故事了。從芬·馬庫爾[4]一直到我們這個年代,許多窮人都可以給你講出類似的冒險故事,因為那些生物,「好人們」,喜歡一再重複自己的行為,或者至少講故事的人是這樣。「在交通還靠運河的年頭裡,」他說,「我從都柏林出發,坐船到運河盡頭的馬林加,然後上岸步行。步行的速度可真慢,我走得雙腿僵硬,差不多一步也邁不動了。和我一道的還有幾個朋友,我們有時走路,有時搭車,就這麼往前挪着。路上,我們看到幾個擠牛奶的姑娘,便停下來和她們開玩笑。鬧了一會兒後,我們向她們討一點牛奶喝。『我們手邊沒有可以盛奶的杯子,』她們說,『還是跟我們到家裡去吧。』我們便跟她們回家,一起圍坐在火邊聊天。過了一陣,夥伴們都走了,就剩下我一個,因為我實在不想從暖和的火邊挪開。我問姑娘們要東西吃。火上有個小鍋,她們從鍋里舀出肉來,倒進盤子,吩咐我只能吃頭上掉下的肉。我吃過後,姑娘們出去了,再也沒有回來。天越來越黑,我還是不想挪窩,繼續縮在暖和的火邊。沒多久,兩個男人走進屋來,抬來一具屍體。我一看到他們,就躲到門後。他們倆把屍體戳到烤肉叉上,一個問,『誰來翻烤肉叉?』另一個說,『邁克爾·H,出來吧,來翻烤肉叉。』我渾身顫抖地走出來,翻起烤肉叉。『邁克爾·H,』第一個說話的人又開口道,『要是你把它烤焦了,我們就把你戳上去。』說完他們就出門了。我渾身顫抖地坐在那裡,不斷翻着烤肉叉,一直干到半夜。他們又回來了,一個說肉烤焦了,另一個說烤得正好。不過他們倆撲上去狼吞虎咽一陣後,都保證目前不會傷害我;他們倆坐在火邊,一個喊道,『邁克爾·H,你講個故事吧。』『一個也不會,』我回答。話音未落,他抓住我的肩膀,把我像子彈一樣丟出門去。那天晚上刮着可怕的大風,我自打出娘胎以來,就沒見過這樣的夜晚——那可算是天堂里掉下來的最黑暗的一個夜晚了。我嚇得魂飛魄散。所以,當其中一個人趕出來追上我,抓住我的肩膀,嚷道,『邁克爾·H,現在你願意講個故事了嗎?』時,我趕快答應道,『行啊。』他把我抓回屋子,丟在火邊,命令道,『講吧。』『我沒別的故事可講,只有這個了,』我說,『我坐在這裡,你們倆走進屋來,抬來一具屍體,戳到烤肉叉上,命令我翻烤肉叉。』『不錯,』他讚賞道,『現在你給我進來,躺到床上吧。』我二話不說,乖乖遵命。第二天早上,我發現自己正躺在一片綠色田野當中!」

[4] 愛爾蘭傳說中的巨人,被妻子藏於搖籃中,躲過巨人對手的追捕。——譯註

「達姆克利夫」是一個充滿預兆的地方。如果捕魚季節將有大豐收,那麼雷雨雲的中央便會出現一個鯡魚桶;有個地方叫作科倫基爾之濱,那裡滿是沼澤和泥潭,如果在一個月光皎潔的晚上,聖科隆巴本人坐着一艘古代小船從海上漂來,就意味着將會有一個特大豐收。這裡也會出現一些可怕的預兆。幾年以前,有個漁夫看到遠方的地平線上冒出大名鼎鼎的海·布拉澤島[5],那裡沒有勞動或煩惱,也不再有嘲諷的笑聲,在那裡,人們可以在最濃密的樹叢中徘徊,聽庫楚蘭和他的英雄們交談。海·布拉澤島一旦現形,就預示着將有民族的災難。

[5] 傳說中坐落在愛爾蘭西面大海中的一個神秘島嶼,據說它平時無影無蹤,但每隔許多年會出現一次。——譯註

達姆克利夫和羅西絲都充斥着鬼魂。它們在沼澤、路邊、山寨、山腳、海岸,以各種各樣的形狀出現:無頭女、穿盔甲的男人、影子兔、長火舌的獵犬、尖叫的海豹,諸如此類。前些日子,就有一隻尖叫的海豹撞沉了一艘船。在達姆克利夫,有一個非常古老的墓地。《四大師編年史》[6]記載了一段關於一位名叫丹納巴克的士兵的詩句,他死於871年:「一位虔誠的士兵,來自科恩家族,安眠於達姆克利夫的榛木十字架下。」不久前,有個老婦人夜裡想拐進教堂院子祈禱,突然,她看到面前站了一位身穿盔甲的男人,問她要去往何方。當地的聰明人說,這就是「科恩家族的虔誠戰士」,他仍舊像昔日一樣忠誠地看守着墓園。這裡也普遍有着在小孩臨死時把雞血灑上門檻的風俗,據說,這樣就可以把已經非常虛弱的靈魂中的邪惡成分吸進雞血里。血液非常容易吸引邪惡之物。要是走進碉堡時,手指在岩石上劃破,那可是非常危險的。

[6] 愛爾蘭著名的古代史書,記載了從遠古時代到1616年的愛爾蘭歷史,1632—1636年間由聖芳濟會修士邁克爾·歐克拉裡帶領一小組人編撰完成——譯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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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捕漁季節將有大豐收,那麼雷雨雲的中央便會出現一個鯡魚桶。

——達姆克利夫和羅西絲

在達姆克利夫和羅西絲,再也沒有比鷸鬼更古怪的鬼了。在我非常熟悉的一個村子裡,有幢後面長了叢灌木的房子:出於某種原因,我不打算詳細說明它到底是建造在達姆克利夫、羅西絲還是本布爾賓山的山坡上,還是坐落在諾克納里亞周圍的平原上。關於這屋子和灌木,流傳着一則故事。從前,有個住在這房子裡的人,在斯萊戈的碼頭上發現一個裝了300鎊鈔票的包裹。它是一個外國船長丟失在那裡的。故事裡的這人知道這一點,不過他一聲不吭。船長這筆錢本是購買貨物用的,這下錢丟了,他沒臉見投資者們,便投海自盡了。很快,故事裡的這個男人也一命嗚呼。不過他的靈魂無法安息。至少,他那幢已經因為那筆貨款而大大擴建、興旺的宅子周圍,總會傳來奇怪的聲音。一些仍舊活着的人記得經常看見他老婆在花園裡,對着那叢灌木祈禱,因為死者的身影時不時在那裡浮現。灌木叢今天還在:它一度是樹籬的一部分,如今孤零零站在那裡,因為沒有人膽敢用鏟子或者修枝剪去觸碰它。至於那些奇怪的響動和說話聲,直到幾年前才停止。當時,人們正在修理房子,一隻鷸從結結實實的牆泥里鑽出來,撲扇着飛走;鄰居議論說,這是撿錢者那倍受折磨的鬼魂,現在它終於能夠離開了。

這些年來,我有不少祖先和親人都住在羅西絲和達姆克利夫附近。而我住在北面幾英里遠的地方,卻完全成了外人,什麼都打聽不到。當我問起關於仙人們的事時,住在本布爾賓山朝海岬一側山腳下的白石山寨——如今愛爾蘭很罕見的幾座石頭山寨之一——附近的一個女人敷衍道:「它們管它們的事,我過我的日子。」我通常得到的都是這類回答。談論這些生物是危險的事。只有出於對你的友情,或者因為認識你的某位祖先,這些緊閉的嘴才有可能鬆動。我的朋友,「甜蜜的豎琴弦」(為了避免收稅官找麻煩,我就不提他的愛爾蘭名字了)倒很擅長打動那些最頑固的心靈,不過,他常給私酒販子提供自家田地里收的麥子。此外,他是一位在伊利莎白女王的年代裡會召喚「靈魂」的著名魔法師的後裔,因此,他擁有打聽各種關於異界生物的消息的天然權利,因為這些生物幾乎全都和他沾親帶故——如果人們關於魔法師的出身的說法確有其事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