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爾特的薄暮:7.羊騎士 線上閱讀
本布爾賓山和柯普斯山以北住着一位「健壯的農夫」,要是在舊時,人們準會管他叫羊騎士。他源自中世紀一個最善戰的家族,為此他頗為自豪。他是個從語言到行動都相當厲害的人。在這個世界上,能在罵人方面和這個農夫媲美的,只有一個住在高高的山頂上的傢伙。「天上的父啊,我幹了什麼要遭此報應?」農夫找不到煙斗時便會這樣怨天尤人;在集市上,只有那個住在山頂上的人能和他勢均力敵地討價還價。農夫是個情緒火爆的人,動不動就暴跳如雷,左手亂扯白鬍子。
一天,我在他家吃晚飯,女傭人通報,某位歐多納先生來訪。老人和他的兩個女兒突然陷入沉默。最後,大女兒用不知怎的有點嚴厲的態度對父親下令,「去請他進來,一起用餐。」老人應聲走出去,再進來時,表情明顯寬慰不少,「他說他不和我們一起吃。」「出去,」女兒命令,「請他到後院坐坐,給他端杯威士忌。」她父親這會兒已經用完餐,便默默地照着做了,我聽到後院的門在他們身後關上——那是一間小房間,傍晚時分,女兒們經常在裡面做針線。大女兒轉向我解釋道,「歐多納先生是收稅官,去年他漲了我們的稅,父親非常生氣,趁他上門的時候,把他帶到牛奶房,把擠奶女工打發走,狠狠罵了他好一陣。『我可要提醒你,先生,』歐多納對我父親說,『法律會保護它的官員。』但是我父親指出,他找不到證人。最後我父親罵累了,也有點後悔,就提議送他走一條近路回家。他們快走到大路時,遇到父親手下的一個人,那人正在耕地,不知怎的,這又勾起父親的滿腹怨氣。他把那人打發走,又開始大罵稅官。我聽說這事後,心裡難受極了,他竟然如此粗暴地對待歐多納這樣一個可憐人;幾個星期前,我聽說歐多納先生唯一的兒子死了,他傷心透了,我就決心等他下次來時,要讓父親好好待他。」
說完,她去鄰居家串門,我則慢慢朝後院踱去。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裡面傳來氣憤的說話聲。兩個人顯然又為稅收的事吵上了,因為我聽到他們來回叫嚷着一些數字。我推開門;農夫看到我,頓時想起他來這兒的善良本意,便問我知不知道威士忌在哪裡。我記得看到他放櫥子裡來着,便把酒取了來。我打量着稅收官消瘦、悲傷的臉。他和我的朋友截然不同,看起來非常蒼老,既虛弱又憔悴。他不是農夫這種生機勃勃、志得意滿的人,而是屬於那種在人間找不到什麼安憩之地的人。從他身上,我看到了那種充滿幻想的兒童的影子,我說,「你一定是古老的歐多納家族的後代吧。我知道河裡有個洞穴,他們的寶貝據說就埋在那裡,由一隻多頭巨蛇看守。」「沒錯,先生,」他回答,「我是這個家族歷代王子中的最後一個。」
本布爾賓山和柯普斯山以北住着一位「健壯的農夫」。
——羊騎士
我們泛泛地談起天來,其間我的農夫朋友一次也沒有吹鬍子,而是表現得非常友好。最後,愁眉苦臉的老稅收官站起身準備告辭,我的朋友說,「希望明年我們一起再喝一杯。」「不會了,」稅收官回答,「我活不到明年了。」「我也失去過兒子,」另一個人用非常溫和的聲音安慰他。「可是你兒子可不像我兒子。」兩個男人就這樣分手了,雙方都是臉氣得通紅,心痛如刀割。幸好有我從中斡旋,否則他們沒準還要吵下去,陷入一場關於各自已故兒子的價值的憤怒爭論。要不是對所有這些充滿幻想的兒童都心懷惻隱,我真想任他們吵下去,趁機記錄一段精彩的罵仗。
要是真的吵下去,羊騎士一定會是最後勝出的那個,因為但凡血肉之軀,沒有哪個能罵得過他。他只失手過一回;下面就是他講的這則故事。
某次,他和幾個農夫在穀倉背面的一間小屋打牌。以前有個邪惡的女人在這間小屋住過。突然,有個玩牌的人丟下一張A,無緣無故罵起人來。他罵得難聽極了,聽到的人都吃驚地跳了起來。我的朋友斷定,「這裡不對勁。他中邪了。」大家趕忙朝通往穀倉的門衝去,想儘快逃出小屋。但是,木頭門閂怎麼推都不動,羊騎士抓起身邊一把倚在牆上的鋸子,把門閂鋸斷。門立刻「砰」的一聲打開。就好像一直在拉住它的手突然鬆開了似的。大家趕忙逃了出去。
傍晚時分,女兒們經常在裡面做針線。
——羊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