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我向你看:上部 第四十章 桔年,再見 · 2 線上閱讀

「他沒死,林恆貴他還沒死。」桔年仿佛看到了一線希望,反手用力揪住巫雨的手臂直起身子,「你不是殺人犯,去自首好嗎,巫雨,法律會給你一個公道的……」

「會嗎?」巫雨的笑聲像哭,「哪裡有真正的公道?如果有,我們今天會站在這裡?桔年,就算他不死,反咬我一口,搶劫也是重罪。我不想坐一輩子的牢,那樣我寧可去死!」

「那你還不走?還呆在這幹什麼?我去了林恆貴的商店,他還有一口氣,我給他叫了救護車。警察很快就會來,他們會找到這裡來的。如果你要走,那就快走,再遲就來不及了。」桔年說到這裡,心中已難辯苦辣酸甜。她一直是個在倒霉的境地中相信美好一定存在的傻孩子,也相信人世間自有公道,法律保護善良的人們,然而現在她只求巫雨這個殺人犯的兒子安然渡劫。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正邪的界限在哪裡?誰說好人一定會有好報,惡人一定會有報應,那不過是童話中的謊言。她唯獨不明白,如果遠走高飛的逃往已經勢在必行,他為什麼還要花費跟命一樣值錢的時間留在這裡。

「我是要走了。可是我們不是說好了,不管去得多遠,也要親口說聲再見。桔年,我就是來跟你道別的。我發過誓,也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桔年聞言愣了愣,竟似痴了一般。他和她,究竟誰比誰傻。

「她呢?那她在哪?」她夢囈一般地問。

「潔潔?她在約好的地點等我,我答應過她,這一回無論怎麼樣也不會把她丟下,待會就會去跟她會合。」

「去哪裡?」

「蘭州,我的老家。那裡有很多牧民,如果有一天,我們安頓了下來,桔年,你一定要來,塞外風光,牛羊成群,那是我一輩子的夢想。」

「好,好。你走吧……」桔年輕輕推了他一把,前方等着他,有遙不可及的夢想和一個焦急等待的女孩。

巫雨點頭,「桔年,你好好保重,我們說了再見,就一定還會再見。」

他站了起來,朝墓碑那邊另一條下山的通道走去。

「巫雨!」

他幾乎是在剎那間回頭。

「我有沒有說過我嫉妒她,很嫉妒。」桔年喃喃的說。

她不知道巫雨究竟有沒有聽懂自己的話。

巫雨說:「你會有你的生活,桔年,你跟我不一樣,你應該有個完美的人生,不用冒險,不用擔驚受怕……」

「這是你為我安排的嗎?巫雨,給過我選擇的機會嗎,你怎麼知道怎樣的人生對我而言是完美的?」

「至少不用像我和潔潔這樣。」

「可我寧願跟她一樣。」

她很少說話這麼聲竭力嘶,也許他驚訝了。

「我喜歡你啊,巫雨,你是裝糊塗還是從來都不知道,我一直都喜歡你,一點也不比陳潔潔少。」

巫雨回應她的,是良久的沉默,桔年早知道的,也許她永遠不該把這句話述之於口,否則,只怕就連最好最好的朋友這個位置都岌岌可危。然而事到如今,一切還有什麼關係?

隔得太遠,淚水讓她看不清巫雨此時臉上的表情,可是他的聲音從來沒有這麼柔軟。

「你從來沒有說過。」

桔年痛哭失聲,她是從來沒有說過,她那麼懦弱。然而,假如一切可以從來,他們會不會跟今天一樣?

為什麼她從來不說,一直到了這種境地。昨夜他們各自做了一個不同的噩夢,夢醒後,一切都已來不及。

「謝桔年,桔年……」那是一個猶疑而困惑的聲音,韓述!

桔年心下一驚,他竟然也能找到這來。

她再也顧不上別的,衝着巫雨催促道:「你快走,馬上走……」

「桔年,你今後別在這麼傻了……」

韓述已經跑到了桔年身邊,看着她一臉的淚痕,一把拉住她。「你怎麼回事,他欺負你?」他一邊手忙腳亂地用手去擦桔年的眼淚,一邊怒視着巫雨,

「你們在幹什麼,桔年,他怎麼會在這裡?」

其實,此時的韓述並不知道巫雨犯下的事,他來的時候,小商店圍滿了救護車.警車和看熱鬧的人,可是相對於找到桔年,那些根本就是別人的閒事。只不過路上陳潔潔的家人給他打了個電話,說女兒再一次離家出走,問韓述知不知道她的下落。

陳潔潔跟巫雨的關係,韓述是為數不多看在眼裡的人,他心知這次她的失蹤必然跟巫雨有關,陳潔潔愛怎麼樣,他管不着,可是巫雨又回來招惹桔年,卻讓他無比痛恨仇視。

巫雨疑心韓述知道了林恆貴的事,也知道自己馬上得走,可他見韓述一連殺氣地揪住桔年的手,不由得擔心桔年在他面前吃了虧,猶豫着,始終難以決絕而去。

但是這個時候,韓述已經看到了巫雨身上大片的血漬。他是個檢察官的兒子,由於韓院長職業的關係,他從小也認得許多刑偵方面的專家,相關的書籍也看的不少,畢竟在這方面是多了幾分敏感。那血痕的面積之大,絕不是劃傷手指或流流鼻血可以解釋的。很快,他想起了山下的警車和一路上人們關於命案的傳言。

「你……是你……」

桔年看出了端倪,一把拉住韓述,衝着巫雨竭力喊道:「滾啊!」

韓述掙扎着,「桔年,他……他身上的血……小商店裡有人被殺了你知道嗎……不能讓他走…..」

動作一向矯捷的韓述甩開桔年的桎梏,很快追上了巫雨,兩個年紀相仿的男孩子扭打在一起。巫雨身上有傷,體質也不如韓述,漸漸地落了下風,然而他擺出拼命的架勢,韓述也一時奈何不了,漸漸地,兩人撕打到了石榴樹下,桔年看到巫雨的泛清的臉上豆大的汗水如雨一般,一種不妙的感覺頓時涌了上來。

她試着去分來纏鬥的兩人。

「放過他,韓述,放過他吧。」

韓述紅了眼,這個一無是處的人,憑什麼得到她的青睞和護蔭。他們昨夜是如此親密,可是天一亮,她就匆匆離開,連句話也不留,就是為了這個?他在憤怒中忘記了自己的初衷,也許他對於巫雨的厭惡,一開始就無關正義。

甚至分辨不出是誰揮去的手,搏鬥正中桔年的肩膀,他悶哼一聲往後晃了晃,韓述回頭看了一眼,桔年死死將他拖住。

「別拉着我。」

「巫雨,走!」

「不行,他不能走。」

「桔年,如果我走不了,幫我告訴她……」

「不,不。」桔年拼命搖頭。

巫雨勉強站了起來,然而他來不及邁開腳步,失去控制的僵硬身體讓他一頭栽倒,腳下踏空,瞬間就從陡峭的階梯邊緣滾了下去。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連韓述都來不及做出反應,他眼睜睜看着巫雨從階梯上滾落,猶如一個沒有生氣的傀儡娃娃,耳邊是桔年驟然發的一聲慘叫。

「啊--」

伴隨着尖叫聲落下,巫雨的身體也終於在某級較寬的台階處緩住了沖勢,以一個詭異的姿勢掛在了台階的邊緣。周遭似乎變得很安靜,安靜得連松柏間的鳥鳴聲都如此婉轉清晰。

桔年沒有動彈,全身的每一寸都繃得非常之緊。

韓述也慌了神,他從沒有想到過會是這樣的結果。緊緊握了握桔年的手之後,他衝到二十餘級台階下巫雨的身邊。

巫雨的雙眼緊閉,神態安詳,然而黑色的血從他腦下靜靜瀰漫開來,血從台階邊緣淌下,「嘀嗒」一聲。

韓述驚恐得伸出手指,壓在了巫雨的頸動脈之上,過了幾秒,被灼傷一般慌不迭收回了手。

「桔年,他好像……」他的聲音有着明顯的戰慄,仿佛不相信眼前的事實,他無助地等待着桔年的求證。

桔年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到韓述的身後,清晨最燦爛的陽光,蒸乾了臉上最後一抹淚痕。

她站立着,韓述半蹲,而巫雨僵硬地臥倒。韓述以為她會撲上前察看,但是她沒有,她和巫雨的中間甚至還隔着一個人,遠遠地,說了一句,方若自言自語,可惜他聽不懂。

「你現在是自由的嗎?」

沒有人回答。

她慢慢張開了自己的右手,相書上說的,左手是命定,右手是變故。她的左手寫着青梅竹馬,同生共死,然而右手的生命線深長,金星丘布滿落網。

那是措手不及的分離.死亡,還有漫長的獨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