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我向你看:上部 第九章 韓述,這是我的事! · 2 線上閱讀
朱小北二話沒說下了車,「別,千萬別,我如花似玉大好前程,不能毀在酒後駕車上,我自己走,誰勸我跟誰急!」
「去你的。」韓述看着她笑,「都說我沒事了,真的不要我送?」
「你先問問你自己還能不能開車,不能就打的,別讓一個十歲的小女孩成了孤兒。」
韓述知道朱小北還是在笑話他,也不說什麼,囑咐她非要自己回去的話就小心點,然後踩油門離開。
他把車開到那個熟悉的小商店門口,商店已經關門了,這種地方的深夜總比城市的中心來得更快,十二點沒到,基本上家家戶戶都熄了燈,也包括她的。四周人聲悄然,偶爾有幾隻狗警惕地叫幾聲,合着遠遠近近的蟲鳴,韓述很累,他原本只是想歇一歇,結果卻在這深夜的合奏中昏昏睡去。
叫醒韓述的依然是小商店的老闆,他瞧着韓述的車窗,看着韓述睡眼朦朧地睜開眼睛,咧開嘴嘿嘿地笑,「早啊,又來喝我們的牛奶了吧,等一晚上,也怪不容易的。」
韓述尷尬久了也就習慣了,索性還真的買了一瓶,邊喝邊夸,「全市就你們這的牛奶最正,等多久也值得。」
天剛剛亮,韓述還想着,一定得回家換套衣服漱洗一下才能去上班,轉念一想才記起是周末,按規律,謝桔年今年應該輪休,她也不用上班,他把奶瓶還給店主,看到店主拿着早報埋頭研究股市,反正閒着也是閒着,便跟店主信口聊起了股票。
那店主原本還是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過了一會,開始專注了起來,稍後乾脆搬了張小凳子,坐到韓述車邊的樹下,聽得津津有味。韓述想,這店主也不知道坐在對面的是誰,城北區人民檢察院的股神,平時多少人追在屁股後面等着他指點迷津啊,他今天空腹喝了一瓶牛奶,在這城鄉結合部的小賣部門口就這麼把自己的第一手資料和心得無條件地出賣了,沒有任何理由。
就這麼興致盎然地聊了許久,身邊聽的人也坐成了一小圈,流浪狗也紛紛在他車邊轉悠,快十點的時候,韓述聽見有人跟店主打招呼。
「財叔,你這裡真熱鬧。以後你經營俱樂部了,還賣牛奶嗎?」
「老婆子,去給桔年拿牛奶,一瓶純牛奶一瓶高鈣。」店主財叔吆喝了一聲,注意力依舊沒有轉移。
韓述說着說着,漸漸地就不知道自己說什麼了,他顧着傳道授業解惑,竟然沒有留意謝桔年什麼時候出現在小商店門口,也怪不得他,熱衷炒股的閒人們把他的視線完全阻擋了。
她身上套着簡單的T恤運動褲,腳上吸着雙拖鞋,臉上睡意還在,頭髮不是很服帖,顯得一張臉小小的。顯然是從床上爬起來拿牛奶的,而且回去之後大有繼續睡的可能。
這個女人真懶。韓述在心裡咬牙切齒,當年她一個星期至少都遲到兩天,作為好學生的他不止一次鄙視過這樣的行徑。而謝桔年似乎也沒有跟他交換股市心得的打算,拿了牛奶,轉身就走。
韓述忽然有些恨她。越是這種不聲不響的人,心裡的怨毒就藏得越深,她記恨着過去的事情,他知道。她怪他可以,她心中有不甘也可以,可是有很多方式解決,十一年了,他是怯懦的,他寧願選擇遺忘,也不敢主動走到她面前請求原諒,可是只要她肯開口,他願意接受任何條件,願意付出任何的代價,給出任何的補償――任何形式都可以。然而她不,她自己一個人生下孩子,然後靜靜地生活,這不是心如蛇蠍是什麼?他一輩子都脫不了干係!
韓述想也不想打開車門追了出去,財叔在後面大聲問:「那中糧的我到底是拋還是不拋啊?說清楚再走啊!」
桔年,謝桔年……韓述想叫住她,可是名字到了嘴邊,怎麼也喊不出口,他選擇了沉默地追上去,可是不知道她是否意識到了什麼,他越追,她走得就越快,到了最後索性一路小跑。
韓述被她的態度激怒了,他當然比她快。在謝桔年的手快要觸到鐵門的時候揪住了她的衣服。
謝桔年驚叫一聲,猛然回頭,明顯嚇得縮了一下。
「你幹什麼?我身上只有兩瓶牛奶。」她驚恐地看着財叔他們的方向,眼裡帶着求救的信號,顯然不敢相信大白天地會出現這種事。
「什麼亂七八糟地,我不要你的牛奶!你跑什麼?」
「是你。」她看起來終於認出了他,韓述長舒了口氣,因為財叔他們已經紛紛伸長脖子看了過來,作為肥皂劇的男主角,他很不自在。
「你這麼多天跟着我到底幹什麼?哦……」她的眼睛瞄到了他昨天來不及換下的陳述上的徽章,恍然大悟「你就是昨天來調查我的檢察院的人……我什麼都沒幹!」
韓述困惑了,他完全被這個女人跳躍性的思維弄得一塌糊塗,他們好像不在一個頻率上,然後,他忽然明白了一個更可怕的事實――她居然不認得他了。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認知讓韓述的眼睛有些濕了,這麼多年來,他煎熬地等待她的懲罰,結果呢,她忘記了……
「你要怎樣才肯放過我?」沒有理由的,這句話從他嘴裡脫口而出。
她百思不得其解,定定看了他一會,看他的眉毛,看他的眼睛,然後,她往後退了一步,「韓……韓述,你是韓述!」
韓述長嘆一聲,老天有眼。
從最初的意外中恢復過來的謝桔年表情的確複雜,可是當她說:「好久沒見,你又長高了」的時候,臉上甚至帶着笑容,一如老友重逢。
「你先放過我的衣服,拜託,扯扯都變形了。」她打了個手勢,示意他放開。
韓述頭暈腦脹地鬆手,再問了一次,「你跑什麼,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桔年說,「我忽然想起家裡燒水沒熄火,所以才走快一點,你可以喊我一聲,我聽得見的。」
韓述不想跟她繼續說下去了,直奔主題,「你還不肯說孩子的事,我的孩子。」
她的驚愕慢慢放大,說話都不連貫了,「孩子?呃……我沒看見你的孩子,你都結婚啦!」
「廢話!要我進屋對質嗎?你到底什麼意思?」韓述面對她時抓狂的感覺正在一點點地被喚醒,他只記得自己的愧疚,幾乎忘記了她的討厭。
謝桔年好像輕輕地又顫了一下,「你是說……我侄女在屋裡睡覺,除了她之外,沒有別的孩子。」
「你就裝吧,你侄女今年十歲,如果我沒有猜錯,她的生日應該在三月份左右,她名義上的父母從來就沒有出現過。」他知道自己說的正中要害,至少這個狡猾的女人沒有再反駁。
「韓述,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來,她不是你的孩子,你搞錯了,她甚至也不是我生的,別人不知道,你應該知道,假如我懷着她,哪來後面三年的牢獄生活?我怎麼生下她?」
「你從來就不肯說實話!」
「隨便你怎麼說,這是很明顯的事情。」
「那孩子是誰的?」
「韓述,這是我的事。」
又來了,他們所有的對話,繞來繞去都終結於這一句,你是你,我是我。韓述的挫敗如山洪爆發。
透過老朽的鐵門,紅磚的小屋子裡,窗簾被掀起了一角,一張小小的臉蛋一閃而過,帘子又飛快地落下。
「好了吧,想不到會遇見你,很高興什麼的我就不說了,免得你說我虛偽。我的水要燒乾了。」
她推開鐵門。韓述不相信她,但是他似乎沒有權利阻止。他的視線尾隨她進入殘舊的院子,茂密的枇杷樹依傍着院牆生長着。
「等等。」韓述叫住她,「給我幾片枇杷葉子吧,我最近老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