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申克的救贖:第三章 第2節 線上閱讀

對坐牢的人而言,時間是緩慢的,有時你甚至認為時間停擺了,但時間還是一點一滴地漸漸流逝。鄧納海在報紙頭條的醜聞聲浪中離開了肖申克。史特馬接替他的位子,此後六年,肖申克真是人間地獄。史特馬在位時,肖申克醫務室的床位和禁閉室的牢房永遠人滿為患。

一九五八年某一天,當我在牢房中照着刮鬍子用的小鏡子時,鏡中有個四十歲的中年人與我對望。一九三八年進來的那個男孩,那個有着一頭濃密紅髮、懊悔得快瘋了、一心想自殺的年輕人不見了。紅髮逐漸轉灰,而且開始脫落,眼角出現了魚尾紋。那天,我可以看到一個老人的臉孔很快會在鏡中出現,這使我惶恐萬分,沒有人願意在監獄中老去。

一九五九年初,史特馬也離開了。當時不少記者混進來調查,其中一個甚至以假名及虛構的罪狀在肖申克待了四個月,準備再度揭發監獄裡的重重黑幕,但他們還未來得及揮棒打擊時,史特馬已逃之夭夭。我很明白他為什麼要逃跑,真的,因為如果他受審判刑,就會被關進肖申克服刑。真是如此的話,他在這裡活不過五小時。哈力早在兩年前就離開了,那個吸血鬼因心臟病發而提前退休。

安迪從來不曾受到史特馬事件的牽連。一九五九年初,來了一個新的典獄長、新的副典獄長和新的警衛隊長。接下來八個月,安迪回復了普通囚犯的身份。也是在那段時期,諾曼登成了他的室友,然後一切又照舊。諾曼登搬出去後,安迪又再度享受到獨居的優惠。上面的人儘管換來換去,但非法勾當從未停息。

有一次我和諾曼登談到安迪。「好人一個,」

諾曼登說。很難聽懂他的話,因為他有兔唇和齶裂,說話時唏哩呼嚕的。「他是好人,從不亂開玩笑。我喜歡跟他住,但他不喜歡我跟他住,我看得出來。」

他聳聳肩,「我很高興離開那兒。那牢房空氣太壞了,而且很冷。他不讓任何人隨便碰他的東西,那也沒關係。他人很好,從不亂開玩笑,但是空氣太壞了。」

直到一九五五年,麗塔·海華絲的海報都一直掛在安迪的囚房內,然後換成了瑪麗蓮·夢露在電影《七年之癢》中的劇照,她站在地鐵通風口的鐵格蓋子上,暖風吹來,掀起她的裙子。瑪麗蓮·夢露一直霸占牆面到一九六〇年,海報邊都快爛了,才換上珍·曼斯菲,珍是大胸脯,但只掛了一年,便換上一個英國明星,名字好像叫海莎·科特,我也不確定。到了一九六六年,又換上拉蔻兒·薇芝的海報。最後掛在上面的是個漂亮的搖滾歌星,名叫琳達·朗斯黛。

我問過他那些海報對他有什麼意義?他給了我奇怪和驚訝的一瞥,「怎麼?它們對我的意義跟其他犯人一樣呀!我想是代表自由吧。看着那些美麗的女人,你覺得好像幾乎可以……不是真的可以,但幾乎可以……穿過海報,和她們在一起。一種自由的感覺。這就是為什麼我總是最喜歡拉蔻兒·薇芝那張,不僅僅是她,而是她站立的海灘,她好像是在墨西哥的海邊。在那種安靜的地方,一個人可以聽到自己內心的思緒。你曾經對一張照片產生過那樣的感覺嗎?覺得你幾乎可以一腳踩進去的感覺?」

我說我的確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也許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的意思。」

他說。沒錯,多年後我確實完完全全明白他的意思……當我想通時,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諾曼登當時說的話,他說安迪的牢房總是冷冷的。

一九六三年三月末或四月初的時候,安迪碰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我告訴過你,安迪有一種大多數犯人(包括我在內)所缺乏的特質,是一種內心的寧靜,甚至是一種堅定不移的信念,認為漫長的噩夢終有一天會結束。隨便你怎麼形容好了,安迪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大多數被判終身監禁的囚犯入獄一陣子以後,臉上都會有一種陰鬱絕望的神情,但安迪臉上卻從未出現過,直到一九六三年的暮冬。

那時我們換了一個典獄長,名叫山姆·諾頓。假如馬瑟父子馬瑟父子(IncreaseMather&CottonMather)父子倆均為十七世紀著名的公理教會牧師。有機會認識諾頓,一定會覺得十分投契,從來沒有人看過諾頓臉上綻開笑容。他是浸信會基督復臨教會三十年的老教徒,有一個教會發的襟章。他自從成為這個快樂小家庭的大家長以後,最大的創新措施就是讓每個新進犯人都拿到一本《聖經·新約》在他桌上有個小紀念盤,柚木上嵌的金字寫着:「基督是我的救主」牆上還掛了一幅他太太的刺繡作品,上面繡着:「主的審判就要來臨。」

這些字使我們大多數人都倒抽一口冷氣,我們都覺得審判日早已來到,而且我們也都願意作證:岩石無法讓我們藏身,枯樹也不會提供我們遮蔽。他每次訓話都引用《聖經》每次碰到這種人的時候,我建議你最好臉上保持笑容,用雙手護住下體。

醫務室的傷患比史特馬在位時少多了,也不再出現月夜埋屍的情況,但這並不表示諾頓不相信懲罰的效力。禁閉室總是生意興隆,不少人掉了牙,不是因為挨打,而是因為獄方只准他們吃麵包和喝水,導致營養不良。

在我所見過的高層人士中,諾頓是最下流的偽君子。獄中的非法勾當一直生意興隆,而諾頓卻更是花招百出。安迪對內幕一清二楚,由於我們這時候慢慢成了好朋友,所以他不時透露一些消息給我。安迪談起這些事情時,臉上總是帶着一種半好玩、半厭惡的表情,好像他談的是一些掠奪成性的醜陋蟲子,它們的醜陋和貪婪,與其說可怕,不如說可笑。